“红薯五颗,米糠两斤,加豆腐渣酒糟……”
沈秋庭一脸凝重地搅拌着手里的猪食,旁边的小猪崽不耐烦,跑过来一个劲儿地拱他的脚。
沈秋庭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是锲而不舍地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脚把它踹了出去。
忙着呢,熊孩子添什么乱。
猪崽愤怒了,召集同窝的小猪崽一起过来拱沈秋庭。
沈秋庭一不小心捅了猪窝,险些被一窝猪撞得一个趔趄,正忙着跟猪作斗争,旁边忽然过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新做的粉色裙衫,衣襟的位置上绣了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衬得脸色莹白俏丽,她像是有些嫌弃猪圈里的味道,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唤了一声:“沈白!”
随着这一动作,少女腕上红绳穿着的银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秋庭自知臭名昭著,也不太敢拿自己的本名出来招摇,管家登记的时候就胡诌了一个名字,叫做沈白。
这姑娘是周大户的亲生女儿,名唤周晓芸。晓芸姑娘见沈秋庭第一面就看上了他的脸,好端端一个大小姐,天天有事没事往猪圈窜。
周晓芸娇滴滴地冲着沈秋庭喊:“李裁缝家新来了一批料子,你陪我去看看嘛。”
这里早就成了一个死镇了,哪里来的新来的料子。
沈秋庭只当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拿脚把猪踹开了些,为难道:“活还没干完呢。”
周晓芸看了一眼猪圈,嫌恶地皱了皱眉,上手来拉沈秋庭:“这算什么,本小姐让别人帮你做。”
沈秋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正色道:“小姐,您这是对我职业素养的侮辱。”
周晓芸听着这道貌岸然的混账话,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越哭越伤心,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地上。
两行血泪蜿蜒而下,配着脸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看着十分瘆人。
沈秋庭淡定地看了一眼落到地面上的眼珠子,拿帕子捡了起来放到了周晓芸的手里,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小姐这么好看的姑娘,哭掉了眼睛就不好了。”
周晓芸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将眼珠子重新安回眼眶,幽幽道:“马上就是冬至节了,我还没有新衣服。”
沈秋庭搅拌猪食的手一顿,装作不经意地问:“还有几日冬至啊?”
周晓芸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还有三日,到了冬至,可是要祭祀的呀……”
“一个时辰后,你来我的院子。”
周晓芸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他去才真是有鬼。
周晓芸一走,沈秋庭就放下了手中的活,皱起了眉头。
不对。
他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深秋时节,在镇子里住了两天就快到冬至了,做梦也不见有这么快的。
沈秋庭把疑虑暂且按下,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在床头的位置摸了一个小巧的瓷瓶出来。
照理来讲,他毕竟当了几年魔尊,重生后应当继续修魔才能最快重回人生巅峰,只是魔域生态实在太过令人难以忍受,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打算继续入魔道。
只是可惜,此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根本没有办法引气入体,沈秋庭没有法子,只能先用聚灵阵尝试看看能不能聚集起一点。
他晃了晃瓶子,瓷瓶底部传来了清晰的水声。
得,两天了灵气只聚了个底,看来此处的阴煞气息比他最初判断的还要严重一些。
沈秋庭拿着瓶子,难得有些犯愁。
天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才刚一重生就进了这种鬼地方。
犯愁归犯愁,总不能不活了,沈秋庭思索了片刻,决定再出去看看。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分外灿烂,一直笼罩在镇子周围的阴气也散了些。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树荫底下说话,有人看见沈秋庭,打了个招呼:“哟,沈白啊,出门?”
沈秋庭这两天为了找线索出去,经常在镇子里闲逛,跟一些闲人混得挺熟,闻言也打了个招呼:“赵大哥今天精神不错啊。”
赵姓闲人抛了个梨子过来,沈秋庭接了,冲他道了谢,继续往前走。
沈秋庭把玩着梨子走出去半里地,忽然脚步一顿。
无论眼下是深秋,还是如周家小姐说的快要到冬至,都是正冷的时候。方才那些人怎么会……聚集在树荫底下?
沈秋庭突然灵光一闪,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往眼皮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灵水,转身折返了回去。
赵姓闲人见他行色匆匆地回来,探头问了一句:“哟,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沈秋庭微微一笑:“是啊,忘记拿东西了。”
镇子中笼罩着跟河岸另一头稍微浅淡一些的黑雾,树底下聚集着几具挂着腐肉的骨头架子,骨头架子一个探头,顶上挂着的肉就簌簌往下掉。
沈秋庭把目光转向别处,果然看见了别无二致的行尸走肉。
这些尸体像是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有的只剩了一张干瘪的皮,有的骨头架子上挂着腐肉,看着一个比一个阴森可怖。
这镇上的人……应当是都死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灵水作用的时间有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周围的环境又变回了正常的镇子。
沈秋庭不动声色地重新回到了周府,却在门口看见了一卷铺盖。
他跟自己的铺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两位家丁。
一位家丁苦着脸对他解释:“沈白啊,方才小姐叫你去她的院子你没去,现在小姐生气了,就让我们把你的铺盖扔出来。”
另一个家丁劝解道:“小姐稀罕你,你去跟小姐认个错,我们兄弟就把你的铺盖重新送回去。”
沈秋庭:……这周小姐还挺叛逆。
左右已经确认了镇子里都是些行尸走肉,有地方住和没地方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沈秋庭决定也叛逆一回,扛着自己的铺盖离开了周家。
他在镇子前寻到了一个破败的城隍庙,先用所剩无几的灵水确认了此处的情况,在神像前铺好了自己的铺盖,开始午睡。
神像神庙之类的东西得神明庇护,百邪不侵,如果非要在这见鬼的镇子里找一个落脚点,城隍庙是最好的地方。
沈秋庭这一觉睡得很沉,入了夜才被打更的声音惊醒。
白惨惨的月光透过破洞的窗纸一路照进城隍庙内,映照得白日里慈和的神像也有些阴森诡谲起来。
沈秋庭站起来,点起了供桌前的油灯,走到了窗户边上。
前两日入夜之后沈秋庭并非没有出过门,只是今日入夜后的镇子,似乎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他重生后虽然失去了修为,但到底前世也是见惯了阴间玩意的,对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
打更的梆子声越发近了。
一具雪白的骨架走在前面,手中拎着梆子,一边走一边张合着口部的骨骼,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骨架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像是看了城隍庙的方向一眼。
沈秋庭立刻转身灭掉了供桌上的油灯。
骨架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只看见了一片漆黑,于是转回头去继续往前走。
清脆的梆子声响彻长夜,镇子上入了夜后关得好好的门忽然一个接一个打开了。
一具又一具状态不一的尸体从门缝出探出头来,互相致意了一下,循着梆子的声音走了出来。
打更的骷髅一路走,身后跟着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高低不一的尸体静默地排成一串,一个跟一个,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滑稽。
这一队尸体绕着镇子走了一圈,梆子声换了个节奏,尸体又换了个方向走。
这方向……好像是去镇子尽头的河边。
沈秋庭神色一动,从城隍庙里钻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混到了尸体队伍的最后。
在这种阴煞之地,活人找不到出路,鬼物尸体……可说不准。
沈秋庭前面的尸体已经露了半个骨头架子,身上裹了一层陈旧的粉红色布料,布料上还有半只残留的蝴蝶,正机械地跟着前头的尸体迈步。
看着尸体布料上的半只蝴蝶,沈秋庭心头一动,试探性地小声唤道:“周晓芸?”
前头的尸体脚步一顿,已经完全化为白骨的头颅转过来面对着沈秋庭,黑洞洞的眼眶像是茫然地盯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声音嘶哑:“祭祀……一起去……参加祭祀吗?”
见沈秋庭没有回应,她茫然地四下看了看,重新转过头,追上了大部队。
祭祀?
这种鬼里鬼气的祭祀,看起来颇有些像是魔修手段。
中州并非魔修地盘,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镇子的人本来就不是一般魔修能做到的,而有这个能力的魔修……
沈秋庭好歹在魔域混过十多年,对里面的大事小情也算是熟悉,数了半天也没有数出一个对得上号的。
沈秋庭沉思间,一队尸体已经到了河边。
夜色中,河对岸浓重的黑暗似乎更加躁动了,不断翻滚扭曲着,像是浓郁暗沉的血。
打更的骷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身后的尸体一起跪了下去。
沈秋庭不打算鹤立鸡群,于是也跟着蹲下来,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帮尸体在河岸边上又是跪又是叩头,三跪九叩之后,才停了下来。
带着河水腥气的夜风吹过来,几乎冷到骨子里。
打更的骷髅率先站起来,敲了一声梆子。
这一声梆子之后,呆呆跪在原地的尸体再次站起来排成了长队,一个接一个地往回走。
沈秋庭落后一步,回头看了一眼。
河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色,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着妖异的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