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心恒不对劲。从天麟楼里和汪家人对上之后开始,就不对劲了。
当然,比她更不对劲的,是吴邪他们。之前忙着救命逃命没什么感觉,现在算是松了口气,刘丧就注意到了。
因为他们的不对劲,是对着他的。
长吁短叹,欲言又止。时不时凑在一起,贼眉鼠眼的看他。知道他听得见,就是不说话,挤眉弄眼,简直不忍直视。
实在是忍无可忍。
“有屁快放行吗。”
胖子装傻充愣的打哈哈:“……没事……没事啊。有什么事儿啊。”
是当他瞎吗,还是当他蠢?
刘丧忍不住四十五度望天。并且开始自己找答案。
其实也不难找,因为和汪家人有关系。而刚刚就在焦老板的营地,那个汪家人问了潘心恒一个问题:“潘小姐,你还记得汪灿吗”。
于是,他也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了这个问题:“汪灿是谁啊?”
胖子一颗花生米差点把自己噎死。吴邪也呛了。呛完之后,哦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回他:“汪家人。”
废话!
刘丧连脏话都懒得丢出来。但是表情很明显。
吴邪也很理解刘丧的心情。但是他也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于是copy了刘丧刚刚的四十五度望天这一动作。
不过,当了一会儿雕像之后,他也就开了口。
他其实对汪灿没什么了解,都没接触过。但,潘心恒和他认识。在汪灿还在陈家当卧底的时候就认识了。或许还发生了一点什么。当然,这不是潘心恒和她说的,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
那时候的潘心恒还是个学生,活的没心没肺的。某天忽然和他分享,自己认识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叫陈亥声。她给人家的定义在他看来很不能理解到底是夸人家还是损人家——又奶又a的暴躁小狼狗。潘心恒说很随意,一副自己只是好色但有品的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她说起对方的时候,挺开心的。
不一样的开心。
而那段时间,潘心恒改了自己去健身房的时间。还增加了一笔射击俱乐部的开支。到现在,吴邪现在都怀疑,潘心恒的枪
法,是汪灿教的。
而且还有证据。第一,汪灿知道潘心恒的身份,不可能不接近她,因为她是吴家人。演戏三分真,总有些接触。第二……那汪家人说的,潘心恒的出手习惯里,有他们汪家人的风格。
但是,潘心恒和汪灿伪装的陈亥声到底有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问她。
他们知道了陈亥声是汪灿的时候,都挺震惊的。潘心恒虽然只啧了一声,说可惜了那张脸。但是脸色阴沉的,没有人敢去触霉头。
毕竟,疯丫头这个名号,不是他们自家人取笑她取的。
“然后呢。”
“然后,汪灿回了汪家基地,黎簇找到了位置,把坐标发了出来,我们把他们一窝端了。汪灿也死了。”
“不是,没了?就……你不是在逗我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啊。就这么个过程啊,”胖子嚷嚷了两声:“汪灿回去之后,没网没电话的,当然没联系了。毕竟汪家管得严,不像在外面的时候自由。”
“……”
刘丧觉得自己听了还不如没听。他认真的理了理这个关系,按照自己看过的武侠小说模板,问了个问题:“是潘心恒动手的吗?”
吴邪摇了摇头。那时候,和汪灿对打的是黎簇和苏难。三个人,死了俩,整个过程,就只能让黎簇胡说八道了。虽然对黎簇说的血肉模糊的过程,吴邪只相信了百分之二十,但他还是照模照样告诉了刘丧。
刘丧还挺诧异,诧异于这俩人没遇上?
“你以为拍电影啊,宿命的对决。哪有这么多巧合,有的都是故意地找茬。”
“那潘心恒没去找他吗?”
“找了。那孙子炸了汪家基地的毒气,想让我们都陪葬。事情结束之后,恒妹儿把他从毒气口拖了出来。”回忆这事儿的时候,胖子还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因为这是潘心恒的伤心往事,就对汪灿嘴下留情。
“然后呢?”
“结束了呀。”
“……”
刘丧很少有这种手痒的时候。
但是吴邪他们也是真的不知道。他穿上防护服去找潘心恒的时候,在门口的走廊就发现了躺
在地上的两个人。
姿势挺暧昧的,也挺诡异的。
潘心恒躺在人怀里没什么反应,汪灿从后面抱着她,脸上带着笑。他的一只手还拿着枪。
是潘心恒的枪,两颗子弹,都是打在潘心恒身上。
然后,汪灿死了,潘心恒活着。
故事讲完了,刘丧觉得这个故事不科学——和他有什么关系?潘心恒和老对头的恩怨情仇,一个个的对着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干嘛?还有那些个汪家人,看见他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好像他就是汪灿一样。
“因为你和那孙子长得一模一样。就是脸一样,但是气质不一样。那孙子拽的和个二五八万似的,比你欠多了。”
刘丧:“……”
艹!
窗户纸戳破了,胖子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从这个汪灿的长相到身手,还有他干的那些事儿挨个儿骂了一遍。
刘丧接收的很快,而且捕捉到了重要信息——黑头发,锡纸烫,公主头,小丸子——所以,潘心恒之前心智不全的时候,才会问他,为什么染发,为什么不把头发绑起来,为什么戴眼镜了。
她忘记了他们是谁,但是对他们有熟悉感。而对他的,其实是对这张脸的。
他说呢,他总觉得潘心恒看着他,像是在看别人,好端端的还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也明白了胖子他们那时候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
这都什么事儿啊!
刘丧忽然就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出帐篷透气。只看见潘心恒一个人坐在篝火边上,他想了想,走了过去,也挨着边坐下。
潘心恒看见他,也没觉不自在,伸手还给他倒了杯热水。
潘心恒其实对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围在一起八卦了她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没多大反应。她自己对汪灿的这点心思,她也不避讳。毕竟最后都冲进去找汪灿了,还是被人救回来的,也没必要事后矫情。
之前不和刘丧说,也是觉得没必要。毕竟和人没关系。是她自己的事情。而且也没法说。
“嘿,你长得和那个被我们弄死的汪家
小兔崽子长得一样。”
怎么听,怎么像是挑衅。
后来闹了个乌龙,但是事情一件接一件,要不是遇见汪家人,刘丧本人都没注意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过,她和刘丧说了声对不住。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胖子和吴邪总是对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想不开就投河自尽一样,自然也就过分在意了刘丧的长相。
刘丧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开口:“你又没把我当替身,有什么对不住的。再说了,我不长这样,也和胖子不对付。”
顿了顿,他没忍住问了句:“不过,我们真的这么像吗?”
“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不像。”
刘丧皱起了眉头,对潘心恒这个矛盾答案很困惑。
潘心恒也转过去,看了看刘丧。
“你们的五官一样。可你们的音容笑貌,完全不一样。”
刘丧很难想象自己的样子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但是他更难想象,原来潘心恒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无论什么时候,温柔这两个字总是和潘心恒不挂钩的。因为她的眉眼带了几分英气,平日的行事作风,也都能让人用飒爽来形容。哪怕是心智不全的潘心恒,天真烂漫都可以形容,但唯独温柔没有。
可现在的潘心恒是温柔的。浑身的棱角都收了起来。没有在笑,可眼里是有笑意的。
这样的潘心恒,是在想汪灿。
他忽然很好奇,这个汪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他也问了。
潘心恒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回答:“是个不太聪明又让人手痒的人。”
这个回答,让人无端的觉得亲近——那俩人的亲近。也让刘丧觉得不可思议。潘心恒这人,居然在这样的事情上,也会这么执拗。也难怪,吴邪和王胖子两人会这么担心她。
“所以,你去雷城,也是想抚平这个遗憾吗?”
这个问题,让潘心恒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她转身看了眼刘丧。刘丧被盯得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问了。他咳了一声,想解释一下。可也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潘心恒,她笑了笑。
“刘丧,我不
知道雷城能不能抚平一切遗憾。但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汪家人都是疯子。一群有执念的,被禁锢的疯子。疯子教出来的汪灿,是个小疯子。那一套愤世嫉俗又神经病的理论,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不。
这样长大的他,就像是一盆盆栽。汪家人精心养大的盆栽——没有任何的阻挠,有人除草,有人施肥,也有人修剪,所以非常茂盛。
可就算汪家人会定期给他更换花盆,他依旧是长在盆里,他的根不深。
只要这棵盆栽送到了外面,一定会被影响。丝毫的风吹雨淋都会对他有影响。哪怕是毛毛细雨。
只不过汪家人已经把他修剪成型了。新的嫩芽冒出来,过于突兀,不用汪家人动手,汪灿自己就会动手处理掉。
而她,是一棵树,落地生根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汲取的养料,自由的生长。风风雨雨都经历过,各种价值观都是自己经历过后确定的。确定之后,她选择落在了吴家院子里。
这就注定了,汪灿遇上潘心恒,注定会被影响;潘心恒遇上汪灿,不会有好结果。
潘心恒对这段关系其实比谁都看得明白。她从不去怀疑自己对汪灿来说也是有别于其他人的这一点。
但这点不一样,其实还不够。就如她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也一样,伤心难过的同时,也很果决的选择了对立面。
若是他们可以认识的更早,或者认识的更久,他们的选择也不会变。最后汪灿冲她开枪的原因可能会有殉情和陪葬的区别,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汪灿死,她活着。
这样想想之后,潘心恒还觉得自己挺渣。
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她现在明明活的很明白,但就是没把汪灿忘了。和她这个人也一样,浑身上下没点疤痕,可她就是清楚的记得每一次受伤都在哪里。
柴火烧的噼啪响。刘丧半天都没从那句话里回过神来。潘心恒不是执拗,相反,她还挺通透。她想的明白,就是单纯的不想忘了汪灿。
心里原本的烦烦躁躁忽然也没有了。就是有点空唠唠的,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
不过……
“我还挺羡慕他的。有人能记得他。”
潘心恒嗤笑了一声:“你放心,这趟去雷城你要英年早逝了,我们也一定会记得你的。”
“你大爷的,潘心恒。”
从雷城九死一生出来之后,潘心恒站在悬崖边上眺望那座传说中的城池。
“小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打拳啊?”
“没兴趣。”
“哟,帅哥,你还有夜跑的习惯啊……你受伤了?你是陈家人?”
“你是谁?你也是九门的人?”
“那我不是,我就是认识九门的人。算是自己人吧。你别摆出这副样子呀,别怕呀,我又没有恶意。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有没有兴趣教我打拳啊。”
“……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哟,醒啦?够快的呀。身体素质可以呀,还以为你要躺三天呢。不是我说,你们陈家得罪谁了,这么玩命砍你。”
“……”
“干嘛呀,你这是对救命恩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你姓潘,你是吴家人?吴邪王胖子还有张起灵带回来的人。”
“原来你还挺了解我啊?”
“我了解的是吴家。”
“啧,就你这张嘴,难怪人缘这么差,除了陈老板,都没人来看你。”
“我不和废物打交道。”
“我看你就是不会说话。这张嘴,还是吃东西吧!”
“肩膀太高了。”
“哟,懂得知恩图报,愿意教我了?”
“你想多了。”
“那你刚刚说我肩膀太高了。”
“太菜了没忍住。”
“陈亥声,你会不会聊天?”
“我这人就这样。潘大小姐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这是在欲擒故纵吗?”
“有病你就去治。”
“肩膀放松,不然会影响你射击的轨迹的。”
“我按照你的方法到现在也没射中靶心过啊。”
“因为你蠢。”
“陈亥声,我告诉你,不爱教你可以不来。”
“老板命令的。”
“不会聊天,那就敬业一点。”
“吴邪带你回来的,你
为什么姓潘啊?”
“因为第一个捡到我的姓潘。嗯,我是个孤儿,被丢在荒郊野岭里的,被一个支教老师捡到的。他姓潘。”
“……你,和张起灵以前就见过?”
“你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吗?怎么,关心我了啊?”
“看看你在吴家什么地位,不重要的话,就不浪费时间了。”
“……真是,白瞎了你这张脸。”
“唉,你就不能对我笑一下吗?今天我生日,给个面子啊?笑一下你又不会死。”
“庆祝你被丢了吗?”
“我……谁说那天了!那具体什么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是被潘老师捡回去的日子。”
“……”
“内疚啊,那你笑笑,笑一下我就原谅你啊。”
“三十秒,射击室见。”
“陈亥声,你就注孤生吧!”
“喂!”
“又干嘛……呀!什么呀?糖?!”
“中午吃火锅送的。我不吃。丢了也浪费。”
“吼~哪家火锅店这么大方,这么大包?还进口的啊,门口贩卖机你刚买的吧?”
“不要还我。”
“要!咦,就你这人缘,一个人吃的火锅啊?啧,你下次喊我呀,我肯定给你面子啊。唉!你别走啊,择日不如撞日啊。”
“没空。”
“挤一挤啊,麻辣烫也行啊。”
……
“潘心恒?!”
“好久不见啊,陈……不对,应该是汪灿。不得不说,灿灿你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我还是更喜欢陈亥声。”
“把东西给我。”
“看你能不能抢到了。”
“你赢不了我的。”
“那可未必,那底下的鱼钩,我就没事儿。”
“我教过你,很清楚你的弱点在哪里。”
“我以前是为了接近你,装的。”
“你学的是自卫,我学的是杀人。”
……
“阿恒,你骗过我吗?”
“由始至终。”
“那就好。”
记忆点到这里结束。再之后,是两声枪声。潘心恒自己也是那天才知道的,原来汪灿最后笑了。
汪灿啊汪灿,原
来你对我笑一下,真的会死啊。
潘心恒忽然笑了笑。因为这样的感慨如果让汪灿听见了,一定是嗤之以鼻,还会说她蠢。明知是自己的假想,她也忍不住呲了一句——我要不蠢能忘不掉你吗!
可她又不会失忆,怎么可能好端端忘记一个人。不过她还年轻,这个世界又是光怪陆离。时间久了,不会时时想起来倒是真的。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晒太阳喝下午茶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忽然想到汪灿这个名字,她脑子里也依旧还有一个概念——“啊,就是那个汪家最靓的崽”。
不过然后,也就没有了然后。
这样,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