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奥斯注视着他:“给拉瑟福德的?”
不,其实不应该是给祂的。为神话生物准备的降临媒介应当拥有其本身的特征。而阿诺因体内所植入的基因混乱不堪,在圣廷实验员的眼中,这绝不该是交给圣廷的一份优秀答卷。他们应该尝试光明的、圣洁的一切基因,而不是使用血族、魅魔,和各式各样奇妙的血液来设计。
人类没有创造种族的能力,这是神祇的权柄,但他们对于同类的改造倒是精妙动?人。
阿诺因一时没有理解出“拉瑟福德”这个名字是指谁,在光明圣廷当中,没有人敢于直呼圣讳,当他反应过来时都吓了一跳,当即担忧地嘱托道:“不能这么叫……这么称呼。”
凯奥斯挑了下眉:“为什么。”
“光明与永恒之神是回?应祈祷最明确、最频繁的一位神明。尊名和圣讳被呼唤时,祂不必侧耳,也可聆听。”后半句是《圣典》里的一段话,阿诺因曾被这些语句强硬地灌输过,但因他自身所经受的事情,即便经历过过多的洗脑和教育,都很难全身心地信仰光明神。“你?这么说会被发现的。”
凯奥斯像是学到了新?知识一样缓慢颔首,脑海中想着: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说法。
作为不传教的流动?态邪神,祂的特性是很难固定?的,连神职都不包含一个完整的叙述,范围边缘也非常模糊,更不清楚别人的传教圣典中的内容都编撰了什么。
凯奥斯回?忆了一下拉瑟福德身边的天?使,目光在小信徒的身上停顿了片刻,猜到了目标人物之后又?百无聊赖地放弃了对比……阿诺因可比那只天?使要?优秀、精美得多,祂的收藏品无可比拟。
就在此刻,阿诺因才?彻底放下心,他转过头时,才?发现楼梯下方的黑暗之中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眼睛,随后壁灯光芒不知被谁催得更亮,露出了下方沉默着、聚集在一起的吸血鬼们。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亲王殿下,您可否告知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凯奥斯很厌倦跟血族对话,他低头习惯性地蹭了蹭阿
诺因的肩膀:“不想讲话。”
阿诺因抬手覆盖住对方从后环绕上来的手背,低声地咳嗽了一下,然?后重新?面对向下方的血族们,这些素来高傲的血族在亲王在场的情况下,显得格外?谦卑和懂礼貌。
“这座庄园的主人,特里安伯爵先生,他背叛了我们的始祖。”阿诺因的措辞极为严谨和认真,“特里安受到伪神的蛊惑,将自己和伯爵夫人都交给了伪神贪婪教母,以?伯爵夫人的身躯给自己塑造不断重生的契机,甚至这场宴会后准备的那个仪式,也不是为我们的始祖而筹备的。”
他精通说话的艺术,一口一个“我们的始祖”,下方的大部分吸血鬼都认同这个身份,对这个解释也接受得还算不错。
“阿诺因伯爵,您是怎么知晓的呢?”楼下的血族中传出一个质问的声音,“难道你?早就知道特里安跟伪神勾结?还是弗拉德殿下早就知道?如果证据确凿发生这种事,所有的血族都会追杀、驱逐他,不会与他为伍,伯爵先生也太?不信任我们……”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在二楼圆形回?廊上,壁灯映出的影子突然?颤动?生长?,弗拉德亲王殿下身后的影子不断地膨胀、庞大,露出极为恐怖的恶魔脸庞,它故意地摆出恐吓的造型,露出满口獠牙交错的、大笑的阴影。
没有人再说话了,他们匆促地看?了一眼这个影子,纷纷低下了头,在心里想着“果然?没有一个亲王是好惹的”。
阿诺因原本耐心地准备解答,但下方质问的人突然?不问了。他也就及时止住话语,代替凯奥斯做主,请诸位血族们回?去,并且将特里安勾结伪神、被清理门户的消息传播给其他同族。
那些实力不强的吸血鬼们自然?无有不从,也没有什么脾气?倔智商低,且还不识时务的东西非要?把脸凑上来挨打。为了表达尊敬,在场的伯爵与子爵们,都上前跟亲王殿下告别后驱车离去。
在宴会厅逐渐清净下来的时候,最后一个登上楼梯告别的是薇薇安。她有着一头酒红色的卷发和绯色眼眸,面容美丽娇媚。当她提着长?裙停在面前时,并未像其
他人一样只跟弗拉德亲王告别。她在发现凯奥斯懒得回?应时,顺其自然?地转移了目标,神态温柔地向阿诺因道:“伯爵先生,多亏你?及时发现,否则真让特里安汇聚起伪神的邪恶仪式,恐怕连我们也会受其控制。”
阿诺因有一点点怕这位女士,他略微拘束地回?答道:“都是殿下的功劳。”
“哦,是殿下。”薇薇安看?过去一眼,发挥了老色批浑不怕死?的精神,低头跟阿诺因悄悄道,“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阿诺因微微一愣:“……谢谢。”
就在此刻,一直好像谁都不愿意理会的凯奥斯忽然?抬起眼,目光望向面前的薇薇安。而薇薇安也早有准备,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落荒而逃,走前还不忘带着自家黑色燕尾服的管家,到门口时才?回?头望了一眼,朝阿诺因献出一个热情火辣的眼神。
在凯奥斯生气?之前,这位吸血鬼小姐收起了撬人的意图,像是加了速一样地离开庄园,可以?说是一位非常成熟大胆有经验的挖墙脚工人了,当着狮子的面都敢撸一把小黑猫,真是敢为风流不要?命。
此刻,破败的房门碎片落在地上,四周的壁灯也失去了血族们力量的维护,逐渐变得黯淡。这座不久前还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城堡,越发地阴森寒冷。
阿诺因望着驶出庄园的马车,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抬手揉了下脸,重整精神地道:“该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一直没敢说话的柯莱眼前一亮,他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凯奥斯,刚刚抬起来的唇角又?压了下去:“不见得有那么多能拯救的人类,而且这里是紫罗兰王国?的边境,巫城的力量辐射过来的并不强,可能会有奥兰帝国?信仰圣廷的孩子们流落此处……到时候送回?家里去还是桩很麻烦的事。”
“麻烦也没事。”阿诺因道,“人少也没关系,很值得。”
他此刻的形象虽然?不佳,又?在地上滚来滚去,衣服上都沾着灰尘,精美的礼服正中全部都是喷溅出来的血液,狼狈中带着令人恐惧的威胁性,但好在他长?成这个模样,就算阿诺因说自己是
不小心把刀插进了别人的心口,还不小心割断了特里安的喉咙,只要?他做出胆怯可怜的模样,依然?会有人相信。
更严重的是为任务牺牲的柯莱学长?,他深绿的发丝乱糟糟的,身上的白色长?裙简直像是打翻了颜料盘的油画,散发出五毒俱全的诡异味道。柯莱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跟阿诺因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想笑,但又?不能大笑,会牵动?体内泛着疼痛的内伤。
两位巫师只能依靠互相施展清洁术小小地庆贺了一下胜利。
阿诺因轻轻地碰了一下凯奥斯环过来的手,提醒道:“放开一下,我们去做伟大的拯救事业了。”
凯奥斯旧习难改,就算换了具身体也常常挂机放空,但好在这次网速很快,不会失去反应。伟大的邪神真情实感地疑惑:“什么伟大事业是我不能参与的?”
阿诺因耐心地解释:“把存活的血仆统计数量,身份,姓名,通过交流救助他们。”
凯奥斯在听到“交流”这个词的时候,就默默地退出了这次事业,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地收回?了放在阿诺因腰间的手,孤僻邪神浑身写着“不想说话”,只愿意做一个阿诺因身边的大型挂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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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伟大的拯救事业之后,天?空已经彻底明亮了。
所有的人数统计完毕,阿诺因向学院联合会发送通讯,很快就接收到了指示信号,学院联合会随后会派出后勤人员接收这批人员,而他们可以?自行折返。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宽敞的马车里气?氛焦灼。柯莱无精打采地坐在阿诺因对面,时不时扫一眼那位等?级过高、而又?过于沉默的吸血鬼亲王,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过了好半晌,在柯莱第四次想到“我不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时,阿诺因突然?打破了静寂:“既然?不是制造降临媒介,那贪婪教母赋予特里安的能力,还有特里安筹备的邪恶仪式……似乎全都是为了扩大它自己的信仰力量。”
阿诺因将手里关于本次事件的报告放到桌上。
“而且还是强制的。”柯莱接话道,“特里安为了
不断地重生而献祭了自己的妻子,但同时,贪婪教母也并不是真的是他口中的‘圣灵’,它只为自己的利益驱动?,不会满足信徒的愿望……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真是可怕的生物。”阿诺因无奈地道,他收回?被凯奥斯涂好药剂的手臂,不紧不慢地挽下袖口。“比圣廷看?上去要?恶心多了。”
但被蛊惑蒙骗的笨蛋没有几个。凯奥斯在旁边静静地想。
“圣廷也很可怕啊。”柯莱感叹道,“而且还很讨厌,我听说圣廷以?前掳走了菲尔克斯先生的孩子,因为这件事,菲尔克斯先生冲进了圣妮斯大教堂,险些跟那里的主教同归于尽,但他只毁坏了圣妮斯大教堂的一件圣物,就含恨陨落了……”
阿诺因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菲尔克斯?”
他逃出教廷的那天?,那个被光芒吞没的黑袍巫师,那些年轻巫师们的老师,似乎就叫“菲尔克斯”。
“是啊,那曾经是秘院的一位老师,他休假旅行时在奥兰帝国?跟一个姑娘相爱了,但由于那位叫娜雅的姑娘是修女养大的孩子,他们只能偷偷约会,菲尔克斯导师甚至还差一点死?在别人的告密之中。等?他养好伤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妻子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阿诺因扣着袖口的手不断地尝试扣紧它,可却一直滑开。
“这是修缇老师告诉我的……菲尔克斯是秘院一位非常出色的导师,他寻找了很多年,直到升为五级巫师之后,才?通过巫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娜雅女士已经去世了,连他的孩子也流落在外?。菲尔克斯导师领取了当时最危险的一个任务,袭击圣妮斯大教堂,摧毁里面的圣物。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去的。”柯莱回?忆着道,“修缇老师说,临行前,他还问过菲尔克斯一句话。”
“什么话?”
“修缇老师问,就算你?推断得一切都没有错,但这个任务九死?一生,拼尽全力也许都无法将你?的孩子带回?来,这么做值得吗?菲尔克斯导师回?答,就算只见一面也好,就算一面都见不到,我也去。”柯莱说到这里
,撑着下巴探讨道,“你?说娜雅女士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地方?菲尔克斯导师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她,要?是她能留在……”
“不能留。”阿诺因低着头扣袖口的扣子,他的指尖都隐隐麻木发颤,半天?也没有成果,“她怀孕了,会被打死?的。她只能逃。”
柯莱愣住。
“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逃到她的养母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逃到不会被找到的迷曲之都,钻进纺织女工的破旧房子里,在贫民窟里工作和生活,一直等?,一直等?。”
阿诺因终究还是没有扣上这枚扣子,他闭上眼眸又?睁开,调整呼吸,慢慢地道:“娜雅女士,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我穿过所有缠绵悱恻,所有故事曲折,我该要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你呢?
歌词《你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