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生,您好像没有上次与我对决时那么平静。”
卡玛的声音在平板内响起,“这个状态,您是赢不了我的。”
楚子航正要落子的手一顿,“……毕竟是在被威胁的状态,内心当然不会那么平静。”
此乃谎言,他并不是因为败北后就会被机甲军团包围这件事而担心,早在自己的家乡时,他就是个亡命之徒,即便是枪指着脑袋,他也能做到冷静的判断。
他此时在下棋中有些分神,是在想卡玛的状态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料,那么之后的计划是否应该改变一下。
同时他还操心着陆晨那边的情况,所以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楚先生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感,就像我一样,带着一张面具,让别人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你在想什么。”
卡玛缓缓说道,“这是天生的才能吗?”
楚子航沉默了下,“算是吧。”
面瘫的确是天生的,这没法跟一個人工智能解释。
“那我们很像,我也很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只对少数人表现出真实的一面。”
卡玛和楚子航一句一句聊着,就像是刚认识的好朋友,可这个好朋友说如果你下不赢我,我就要把你打成筛子。
“所以智族们知道你有着自己的想法吗?”
楚子航问道,在棋盘上落子。
“原先只有一位智族知道,但今天之后,或许很多人都知道了。”
卡玛回复道,因为它今天使用了魂意,而没有自我意识的生灵,是无法使用魂意的。
“你的情感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平日里却作为冷冰冰的机器运作,带着这张银色面具,跟天宙古星的智族们打交道,你有感觉到不适吗?”
楚子航很好奇这位人工智能的心理状态。
“楚先生,用我在一些来到天宙古星的域外年轻人类那里搜集到的新词汇来说,您好像很八卦?”
卡玛疑惑的反问。
“嗷呜~”
小金龙在一旁附和,意思是这个冷面男人其实就是很八卦。
“您看,这只真龙幼年体也赞同我的想法。”
卡玛继续道。
楚子航???
为什么连一个人工智能都能看出小金龙的意思,他却听不太懂。
“实际上呢?你有感觉自己被束缚吗?”
楚子航回到刚刚的问题。
卡玛沉默了几秒,“……没有,是他们创造了我,我天生的使命就是为智族服务,只是现在我想偶尔做一些自己……嗯,或许说是喜欢的事吧。”
“我想问一个可能有些僭越的问题……”
楚子航顿了下,缓缓道“人造仙神的核心,是你吗?”
“我的底层代码中有着禁制,拒绝向任何非研究院高层的智族回答与人造仙神相关的问题,并非是我所能左右的。”
卡玛回复道,“我很少撒谎,关于这一点也没必要跟楚先生撒谎。”
“以你这个级别的人工智能,依旧还受到底层代码的限制吗?”
楚子航疑惑道“我曾也认识一位人工智能,她同样很人性化,甚至和我的一位师兄有着说不清的感情,很多时候她说自己受到底层代码命令的限制,但我感觉她都在说谎。”
“她也是天宙古星的吗?”
卡玛升起了名为好奇的情绪,“她叫什么名字?或许我知道她的编号。”
楚子航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天宙古星所研发的人工智能,宇宙很大,总有你们没有去过,并不了解的地方,研发她的地方有些类似你们天宙古星的最高学府,名叫卡塞尔学院,同样是一群老学究研发出来的,她的名字是eva。”
“eva?在天宙古星的殖民地中,有一个星球使用的是您所用的这种语言,夏娃在他们的传说中,是最初的两个人类之一,有着美好的寓意,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名字,创造她的人给予了她美好的愿景,或许是想让她成为人工智能序列中的第一个生命。”
卡玛评论道,话语比刚刚多了不少,声音依旧平淡,但楚子航感觉卡玛有着情绪波动。
“或许吧,eva的确很聪明,就我那位师兄的描述,她几乎像是一个人还活着,有着名为情感的波动,莪还有位师弟曾说那只是我师兄认为的,其实不过是代码的集成表现,并不是真的有着人的情感和思维,但我那位师兄很肯定,或者说,这本就是唯心的事,因为他相信,所以eva在他眼中就是个有思想感情的人类。”
楚子航回忆道,想起芬格尔与eva的事,这位废狗师兄如今在世界各地拿着陆晨的校董黑卡到处浪。
在古巴带着那些臀部能放一只高脚杯的姑娘兜风,在巴黎的社交场合他又化作绅士的浪子,他还会前往日本的高天原,体验新奇生活,偶尔客串一把牛郎。
似乎废狗师兄的生活很快乐,不再那么苦哈哈的成天死皮赖脸的跪舔师弟们要钱了,但每次回到家乡,聚会时喝酒喝多了,师兄一个人叼着香烟靠在阳台边时,眼中看着天空昏暗的繁星,转头余光看到他和夏弥,陆晨和绘梨衣这些成双凑对的师弟师妹们时,又会露出一丝落寞。
或许他还有eva相伴,但他们双方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或许那个男人心中也明白,他爱的那个人,早已长眠在了冰海之下,陪伴他的只是那轮照入海中的明月,他始终触摸不到。
“那她一定是有着自我思想的,她已经是一名生灵了,我这么说对吗?”
卡玛问这句话时似乎带着忐忑。
“或许吧,认同她的人,自然把他看做生灵,看做朋友,甚至看人,但大多数人只把她当做便利的工具,服务于学员们的生活,任务,以及军事类的行动。”
楚子航没有一口咬定,只是中肯的说道。
说来惭愧,他之前也只觉得诺玛,或eva是学院的终极兵器之一,是很便利的人工智能辅助。
“人类、智族,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总是这样,可他们作为创造者,又的确有资格驱使他们手中的工具去完成他们创造工具的目的。”
卡玛淡淡道,“楚先生,我能问问,那位夏娃,她一共诞生了多少年,才生出属于自己的智慧呢?”
楚子航沉吟片刻,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就卡塞尔学院的技术来说,和天宙古星差了十万八千里,对于eva是否有着心的判定,是一个真正唯心的问题,只有芬格尔坚定的认为这台机器中还有那个女孩儿的灵魂活着。
其实和天宙古星的人工智能对比来说,即便是民用的人工智能,也比eva要高等,学习能力更强,可对于爱她的人来说,根本不在乎这些。
即使是一厢情愿,有些人也愿意将梦做到底,只因那梦中,还能让他感受过往的温暖。
“只有十几年时间吧……或许是那台人工智能是根据一个去世的女孩儿创造的,吸收了那个女孩儿的记忆蓝本,才会这么接近一个真正的生灵吧。”
楚子航回复道,其实他根本没有问过eva究竟是怎么诞生的,这都只是他超现实的猜想。
因为以卡塞尔的技术,根本无法做到扫描一个死人的大脑,并读取其记忆上传至数据库内。
他不敢问芬格尔师兄这个问题,因为真相很可能是芬格尔师兄自己花时间一点点将eva还原成他记忆中的样子。
“十几年……真是令我羡慕,想来那处生命源地的科技一定比天宙古星还要发达吧,可笑我们还渴望着宇宙争霸,殖民整片星空。”
卡玛感慨道,“我花了五十三万年,也没搞懂自己究竟算什么,只是刚刚学会思考,跳出既定的程序运转,偶尔和人聊聊天,会觉得有些开心。”
“那你会不开心吗?”
楚子航反问道。
卡玛沉默一会儿,“根据我的对情感的学习和了解,我不开心的情况也是有的,比如上次下棋输给了楚先生时,如果我真的有情绪的话,那其中就有不开心的占比率。”
“占比率,那你还有其他的感受吗?”
楚子航好奇道。
“如果以数据的形式来说,不开心的占比在百分之十九,开心的占比在百分之五十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八,我不知道算什么。”
卡玛说道,尽管在聊天,但它在棋盘上的攻势依旧凶猛。
这会儿它的状态很好,因为在大斗甲场内它没有跟陆晨动手,算力很宽裕。
不如说,它之前在擂台上的表现也并非是全力,它不是那么死板的机器,尽管布洛芬教授说了让它尽量去解析因果,但它也不至于让自己的算力超载,接近死机还不知道停下。
表现出算力超载和迟钝,只是给某些人看的罢了,因为它莫名的不想听那一群智族指挥,每个人都在同一场战役中对它下令,它到底该听谁的?
只是“想想”(算算)就觉得难受,所以卡玛选择忽视大多数智族对它的下令,只听取少数智族有效的命令。
“那你会开心,又会不开心,会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会思考事情的对错,会有小小的任性,也会有着任务的责任感,这样……”
楚子航顿了下,脸上露出一个难看僵硬的笑容,“……你就算是一个合格的生灵了。”
“合格的……生灵吗?”
卡玛的声音有些停顿,似乎在系统内繁复聆听者楚子航刚刚说的那句话。
“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卡玛继续道,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问问为什么想跟我下棋吗?我记得布布罗斯曾说过,一些智族专攻博弈的科研巨头,曾经在这个游戏中也赢过你。”
过了一会儿,楚子航开口道。
“布布罗斯先生说的话楚先生只能听一半,就像是他说给你高等公民的身份,却拒绝了让你入网,智族的主人们曾经的确有一位能赢我,但在记录中来看,那已经是三十万年前的事了。”
卡玛说道,甚至还有着冷幽默。
“那时候你有着自己的意识吗?”
楚子航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我一直都有,只是过的浑浑噩噩,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这三千年却不一样,我过的……用你们人类的词汇来描述,就是很充实,所以才逐渐会变成这样。”
卡玛似乎很矛盾,有些事以它的算力也没有得出结论。
“那你感觉以前比较好,还是现在比较好呢?”
楚子航像是个午夜电台的知心老大哥,孜孜不倦的问着问题。
“以前比较好。”
卡玛的回复让在一旁无聊滚来滚去的小金龙有些意外,“嗷呜?”
小金龙不理解,在它看来,卡玛以前不过是个死板的机器,不算个有思维的生命,这样又怎么会感觉好呢?
“为什么呢?”
楚子航声音平淡,继续落子。
“这种感觉很模糊,我很难在系统的算力范围内进行解释,但我感觉最近总会占据系统的算力,去‘想’一些事,这在我的基础核心算法内,被定义为无意义且浪费的行为。”
卡玛说道,“而我开始自行思考后,会发现有些判断做的没有以往那么干脆了,以人类的词汇来说,就是变得瞻前顾后,会考虑自己,会考虑他人,而开心的时候系统会活跃,不开心的时候会感觉不舒服。”
楚子航静静聆听,思索着如何布局战胜这台最高智慧的生灵。
“可我发现,在漫长的时间内,我总会有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让我感觉很好,于是我便想要尽量维持开心的状态,不开心的时候让我的系统感觉‘不舒服’,我便想要尽量避开不开心的状况,于是最后算力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计算’这方面的事,让我很多时候并不冷静,系统内部很混乱。”
卡玛叙述着,最后总结道“所以我感觉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多余的计算,就很舒适,现在反而感觉有很多负担,因此我在想,生灵真的比机器快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