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山先生须发皆白,神情恬淡,温润的双眸并不似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倒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澄澈雪亮。
一身宽大的灰黑色长袍随着午夜的凉风在凫山先生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轻轻飘荡,看上去竟还有些可笑。
普通人只觉得凫山先生是个亲切和蔼的老人,瘦削的身体甚至看上去有些孱弱,可那些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却能深刻的体会到老者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威压。
稷下学宫已通过官媒将天兆轩一案的始末进行了通报,并将楚时前些日子就已经向稷下学宫举报舟市贪腐问题,以及舟市早已派遣政务巡查小组暗访舟市搜集相关证据的事情公布了出来。
如今舟市各部门的一众违法违纪人员已被依法拘捕,那群仗着亲人权势作威作福的迎风府子弟们也被收入了舟市的临时羁押所,等待着更多受害者举报后一并审判。
至此,先前在社交网络上疯传的种种阴谋论不攻自破。
先前那两条费陵给予楚时一众特殊待遇的视频,在网友们知晓了费陵费陇两兄弟与晁修杰的渊源后,也坐实了费陵不知内情,欲为弟报仇逼死楚时的计划。
如今网友们知晓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不禁再次就天兆轩一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核心便是晁修杰的量刑问题。
一部分网友觉得晁修杰做事太狠,因为一场尚不算明确的私人恩怨,动辄害死三十七条人命,实在令人发指,最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以儆效尤。
另一部分网友则认为晁修杰并没有错,接连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后又求助无门,甚至还在舟市的临时羁押所里饱受折磨,绝望之下,晁修杰做出这种过激的报复行动是可以理解的。
加之迎风府在舟市盘踞多年,天兆轩里逝去的三十七人身上未必没有污点,因此应当酌情处理,给予晁修杰一定的宽容度,无期徒刑已然足够。
对此,稷下学宫并没有急于表明立场,只在官媒上发布了一则通告,表示凫山先生会赶往舟市的那家炸串店,施展术法还原当日的真相,并在公告下方留下了一个视频直播链接。
通告发布后,原本争论不休的网友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进入了直播链接,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直播开始。
网友们之所以会如此配合,是因为凫山先生具有极高的威望,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凫山先生曾是稷下学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却并不曾娶妻,也没有子嗣,近百年来,他一直奔走在稷下学宫辖境,处理着民众们最关心的大事小情。
身为稷下学宫的长老,凫山先生的工资并不算低,可他平日的生活却十分俭朴,身上永远穿着那件宽大的灰色长袍,吃的也都是街边的寻常小吃。
每次为民众们解决问题后,凫山先生从不收任何谢礼,就连一应花费也全部从自己的工资里出。
虽然凫山先生并未生育子女,可他却同样是一个极好的父亲,这些年来,他将无数在灾难中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孤儿养在了自己身边,将其培养成了一位位在各领域内发光发热的人才。
近百年来,无数民众亲眼看着凫山先生从曾经斯文清隽的青年,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头发花白,身体清瘦的老者,却也亲自见证了因凫山先生的辛苦奔波而变得愈发美好的世界。
凫山先生并未在杏花巷等上太久,很快,蓝苷就将晁修杰带来了此地。
原本与蓝苷同行的潘启玉一众也在杏花巷周边寻了个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悄然隐蔽了气息。
看着坐在轮椅上面无血色的晁修杰,凫山先生眉头微挑,伸出右手轻轻在他的额前点了点。
晁修杰微微一怔,只觉身体一暖,就连身体各处传来的绵密痛感也淡了许多,不禁激动道“先生,真的是您!”
见晁修杰的面色恢复了红润,凫山先生温声道“时光逆转之术可以完全还原当日情景,但我们只是一群可以在这情境中随意走动的看客,并不能与情景里的人物产生交互,也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孩子,我理解你想要追寻真相的心思,但当日的情景再现必然会对你产生二次伤害,这次的情景还原有相关领域的专家进行评判,更有千万网友在直播间里为你把关,你其实是可以放心的。”
“先生,我相信您,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可是……”晁修杰红了眼圈,声音哽咽道“可我还想再看看她。”
凫山先生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施展术法将一张符纸折成了一个空心小纸团,随即拉起晁修杰的右手,将纸团放在了他的掌心“如果觉得太难受,就捏扁这个纸团。”
晁修杰轻轻点了点头,虚虚握起了右手,随即指向了炸串店西侧的一处空地,低声道“先生,就在那边。”
“准备开始。”凫山先生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刻着繁复纹路的金紫色竹笔,温和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原本高悬在天空的明月竟化作了一轮西斜的红日,早已下班的炸串店门口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随着炸串店队伍里的阵阵喧闹声传来,在旁等待的专家们立刻打起了精神,媒体工作者们也开始了正式直播,当众人看到队伍里的晁修杰时,不禁吃了一惊。
一年前的晁修杰头发乌黑,衣着得体,俊朗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而又从容的气息。
此时费陇尚未吸烟,晁修杰正搂着妻子的腰,温柔的给她讲着笑话。
头发斑白,眉心挂着两道皱纹的晁修杰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队伍里的妻子,嘴角缓缓向上翘起,泪水却止不住的滑出眼眶。
就在此时,队伍里正与朋友们说笑的费陇忽然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
队伍里立刻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晁修杰的妻子闻到了烟味,微微皱眉,拉起衣袖捂住了鼻子。
晁修杰向着烟雾的来源处看了一眼,见费陇几人打扮的流里流气,眼中闪过了一抹厌恶与鄙夷,提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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