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站在冷冷清清的集市外头,停步回望寥寥无几的街道,放手按在手柄之上,长呼一口浊气,昨夜不曾相送,望他北上一路平安。
众人自出门起,就发现燕向天没了踪影,都是心领神会没有上前去问一句,沉默寡言静静跟在少年郎的身后。
秦枫摇摇头,自顾自说道:“他走了。”
继而踏步走入集市,剩下一众年轻人面面相觑,虽是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极为不是滋味。
集市里同样也是冷冷清清,往来行人都没有几个,只有几家开店卖些杂物的杂货铺张开。
秦枫走过一间杂货铺,偶然撇见到架子上有一支簪子极为好看,两支蝴蝶相饶舞动,跃然欲要飞出映入眼帘,一时间恍惚出神……。
杂货铺老板是一位老人,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吞云吐雾,极为惬意自在。
恰在此时,耳边响起一阵细碎脚步声,知道生意上门来,突兀起身笑道:“客官可是看上了店里头的东西?咱做的是小本生意,保准经济实惠。”
少年郎看着老人眼睛都没睁开的模样,不由觉得佩服,轻步走近架子边,取下那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簪子,细细端详问道:“店家,这一支簪子可卖?初次见到便是心上喜欢,想来与它有缘。”
老人瞧着年轻人的目光柔和,心上有良人,四季暖如春,抖了抖手上的那杆旱烟,长长吐出一口烟气柔声道:“这支簪子是老伴走时所留下的遗物,老头时常会想起她的模样,便放在架子上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最是难放心上意,纵使岁月流逝无痕,他的模样依旧如故,似那春风不语,细细无声。
秦枫连忙放回簪子,作辑歉意说道:“小子多有冒犯,望请见谅。”
老人踮起脚尖取下簪子,目光柔和温润,双蝶绕飞舞,翩翩相思游,轻声呢喃道:“老婆子,这支簪子生了尘,你说想你时就看一眼,咱家孩子已经长大有成,去了边关守国,我不担心。只是怕已经时日无多,不如将它送与有缘的后生,如何?”
东风花烛夜,红装面颊羞,良人心上念,相遇已无期。
秦枫不可思议看着放在手心中的簪子,久久不能平静,轻声问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老人咬住那杆旱烟,咧嘴笑道:“公子说是有缘,好物自当相赠有缘人,不收银钱。
不过老头子还是要多嘴一句,女子一生比得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要苦,大好年华跟了咱,等着咱,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待人家,莫要等到心上亏欠时,才知回首阑珊处。”
所见太多人有缘无分,相遇又相离,却是心上最难相忘。
秦枫将簪子放回原处,在那个最显眼的地方,轻声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非君子,却也是做不来那种事情,老人家说得对,小子铭记于心,只是你我萍水相逢,匆匆一面,这份大礼不能收下。”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瞧着架子上的簪子蒙尘落灰,寻寻觅觅处,冷冷清清无人问,无奈说道:“相逢萍水何需深相知,老头我做事向来不喜欢讲究那些个规矩礼数。
你小子入得眼缘,送一支簪子又何妨,老头与老婆子的故事已经落幕成定局,不如让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也能心上有一份念想。”
秦枫不再过多坚持,接下那支双蝶簪子,轻轻包好放入怀中,行礼作辑道:“多谢老人相赠,小子心中铭记这份恩德,待过明年花开,定会回来还礼。”
老人摆了摆手,静静望着那道年轻的身影,明年春暖花又开,又是四季轮转回,与她正正好好七十古来稀,且为千岁期,戏莱堂上两庞眉,又是举案齐。
众人站在远处静静等待,并无任何人出声去打扰,也没有任何焦躁不耐烦,对于做事向来没有条理的秦枫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陆大俊搭在王子建的肩头,无奈道:“秦大哥总是奇奇怪怪的的,一转眼就没了踪影,也不明白他心中到底是咋想的。”
王子建看着秦枫脸上的笑颜,一扫燕向天离去的阴霾,乐呵呵笑道:“秦大哥非我等可以揣测,做事自然没有章法,咱也不用过多去问,静静等着就行,一切自会柳暗花明。”
周钱和魏胜并肩而立,窃窃私语,也是怡然自得,薛敬武站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黑沉着脸咳出两声,开口说道:“你们两个少说些风凉话,暗地里戳人家脊梁骨,也不怕被天上看了去,到头来让你两个不得善终。”
魏胜丝毫不在意,咧嘴笑道:“公子这样说就不对了,咱大秦男儿向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要是真有天罚,我也不怕他。”
周钱皱起眉头,没有去接过话头,撇过依然喋喋不休的魏胜,无奈摇头。
众人一派祥和,有说有笑。
秦枫负手在背,笑意春风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要给家里头置办东西的?有的话就先去置办一些东西寄送回去,毕竟咱出来已经好些时日,也该报一个平安。”
陆大俊俊听到这话,脸色马上暗淡下来,一言不发躲入人群中,不似其他人那般雀跃欢喜。
王子建率领众位王家子弟散入集市当中,想要买一些冀州的特产寄回家中,薛敬武也是带着众位薛家子弟散去。
刚才还是一群人的哄闹氛围,转眼间就剩下了秦枫和陆大俊,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笑容。
秦枫掏出一锭银子丢出,爽朗笑道:“去给陆兄置办一些东西吧,也好让他放心。”
陆大俊一时不知所措,看着手中的银子,漆黑的双眸微微闪烁,哽咽道:“秦大哥,我……。”
秦枫摆了摆手,负手在背说道:“莫要以为自己就没了家人,陆兄还在等着你,我们每一个人都还有家人在等待,他们会一直等着,莫要负了那份心意。”
陆大俊抱拳躬身拜下,将那锭银子还回笑道:“他在家中不缺这些东西,望请收回,这份好意我心领,咱还是快些去买马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阵杀敌,若是能死在沙场上更好,就不用再愁这些个烦心事。”
秦枫一把拍在陆大俊的脑袋上,拳打脚踢,恨铁不成钢骂道:“天天念叨着那个死字,你才觉得心里头痛快是吧?咱不是说好要当大将军的,天水麒麟的豪言壮语难不成只是吹牛皮?”
陆大俊摆手阻拦连忙说不是,虽是拳脚相加,却是浑然不觉身上疼。
秦枫低下眉头轻轻拍打在陆大俊的肩头,轻声说道:“我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一定都会活下来,咱锦衣归乡骑大马,也听听那锣鼓喧天的十里热闹。”
两人年轻人相视一笑,走向集市深处,来到往常卖马的东市,大秦的集市分为五市,东西南北中,其中各市各有买卖行当,不能混合在一起,否则将会受到官府的查封。
秦枫一眼放去,无奈摇头,望之不到尽头的马厩没有一匹马,自知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映入眼帘中的景象,只剩下正在打扫的老汉在忙碌,老汉是官府管理马市买卖的马官,官职虽然不大,却是整个马市的管理者。
陆大俊无奈说道:“这瞧着冷冷清清,就没有剩下一匹马,咱该怎么办?难不成只能走着去?”
转眼之间就没了秦枫的身影,环顾四周找寻,只见他已经去到老汉的身前。
秦枫站在老汉的身前,作辑行礼问道:“官长,请问这镇上可还有卖马的地方?我们着急赶路,想买几匹马。”
老汉抬头只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恍惚间楞楞出神。
少年郎一头雾水,手忙脚乱继续说道:“官长,这是何意?难不成小子有什么地方冒犯到?还请原谅唐突。”
老汉立即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说道:“公子不用拘礼,老汉只是恍惚间出神,并没有什么事,不用如此客气。
公子的面相极像一位故人,那时远远望见一眼,就在心里记着,直至现在也没有忘去。”
秦枫深深躬身拜下,久久没有言语。
老汉心中已有定数,作为一个在前春秋各国乱战当中活下来的大秦老卒,那一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连忙扶起少年郎笑道:“小公子不用大礼,应当是老汉行礼才对,可不能越来了礼节。”
老人细细端详着那张英气的脸庞,喃喃道:“真像,真像……。”
曾在沙场之上一次又一次,见那个年轻人一马当先握枪撞阵,也是如眼前的少年郎一般年纪。
老人颤颤巍巍扶着秦枫的手,眸光中微微闪烁,大秦军中士卒应当声响如鼓震,握刀胯马顶天立地,没有丝毫迟疑跪下去,朗声道:“百撞营老卒李知才,见过小公子!”
秦枫双手扶住赶忙老人,咧嘴笑道:“小子只是想来买几匹马。”
老人心知肚明,还是担忧问道:“可是要去关上?”
少年郎微微点头,轻轻一笑。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良久没有言语。
陆大俊不合时宜跑到两人的跟前,开口说道:“问出镇上还有其他卖马的地方吗?如果没有咱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下去,抓紧时间用脚力赶路,兴许也能赶得上。”
老人闻声回过神来,无奈说道:“镇上倒是有一批良马需要送到边关上去,既然你们顺路,那就随他们从驿道上一同去。”
秦枫作辑道谢,按住在旁一头雾水的陆大俊一同拜下。
老人举目放在南关方向,轻轻笑道:“那就先去驿道上等着他们,中午时间便会启程,到时候我会随他们来相送一程。”
两个年轻人看着老人的背影,面面相觑难以掩藏内心的喜悦,立即飞奔赶往中市那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
众人早已经大包小包满满当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等待在原地,见到秦枫和陆大俊归来,王子建上前问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两人也没有卖关子,陆大俊立即回道:“我们两个出马当然有着落,咱去驿道上等到中午就行。”
众人面面相觑愣住片刻,转而惊觉过来,想来这一路的艰难险阻,终于是可以结束,皆是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
“你们还是快些把这些东西送到信方局那边去,不要耽误了时间,我就先去驿道那边等着你们。”
秦枫笑着说道,两袖清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回,唯一要送的那支簪子,得是当面交给她才行。
王子建走近陆大俊交出一包东西,沉声道:“闲来无事,便也将你的那份给买了,可不能驳回来。”
陆大俊一时慌了手脚,紧接着就被大包小包淹没,众人纷纷送出礼物,秦枫也没能逃出去。
两个年轻人抱着沉甸甸的大包小包,相视一笑过后,眼眶渐渐湿润,不由得笑道:“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太他娘的不要脸了,净是想骗眼泪!”
众人闻声哈哈大笑,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