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05(1 / 1)

太宰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建于地下的酒吧, 灯光是略显安逸的昏黄色。

木质酒吧台已?经上了年纪,被?顾客们?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摩挲出光滑的温润色泽。

酒吧没有窗户。溢散的酒气、烟雾,说话时吐出的热浪, 从?不同的口中咀嚼着闲言碎语。

纷纷掺杂在一起, 却神?奇的并不令人厌恶。

氤氲开的光影下,琥珀色的酒液微微颤动。

有人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杯中冰球随之上下轻轻一晃。

梦境宛如上了年纪的老照片, 透着些老旧的昏暗感。

声音也像是老过了头?的磁带, 滋滋啦啦,间或有不协调的消音。

“■■, ”红发的、面容看不清的男人把酒杯放下,没什么表情、却很淡然地说:

“你说的硬豆腐, 下次做给我尝尝啊。”

他听?了便高兴。心想:那说好?了哦?我做硬豆腐的水准可是你预料不到?的绝顶程度呢!

又有人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吐槽,一边说话还一边推着眼镜。

这?个人的面容也看不清楚, 却让他不知不觉也露出一个笑来。

坐在吧台椅中间的人听?见声音就也探头?,很开心地打招呼:“你来了啊, ■■!”

在一张旧照片中, 唯独这?个人没有个人形。

“他”看着像是传统噩梦里?会出现的那种形象。漆黑、如影了、又如污泥, 从?内到?外都不堪入目, 偏还装作一副笑面、与人笑语。

他看着倒不恐惧,只觉恶心。

————多么可耻。

这?时候三?个人又聊了起来, 红发的男人说了什么“处理?了黑手党事务所后面找到?的哑弹”、诸如种种、一应琐事,那污泥便兴奋起来,大喊些“■■■,我要拆哑弹!不让我拆哑弹这?个黑手党干部我就不做了!”之类的胡言乱语。

他听?着就又有点得意,心想:我赢啦。我已?经拆过一个哑弹了, 成功的时候激动的直接从?原地跳起来了哦!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是谁开头?,三?个人一起举起杯来。

“为了————我们?三?个人聚在这?里?。”

“干杯!”

“干杯!”

他跟着也要举起杯了,老照片却“撕拉”一声、从?正中间的人像上,裂开了。

梦境也紧跟着消散。

终于他便想起来:

我不是那污泥。我不是什么人。我谁也不是。

我只是——

那个人影中,其中最深、最黑的一道影了而已?。

太宰便恍然醒了。

“……别乱动……!”有人在他耳边说,那声音很大,吵得他头?疼欲裂:“医生……喊来了没有?!”

有人迅速放平他的身体。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按压着止血。

视野里?只余下斑驳的色块。

他耳鸣的厉害,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第二次清醒来的更快。

穿刺的疼痛从?皮肉上走过。他硬生生痛醒,惨白?着一张脸,冷汗涔涔地抬眼望去——

不含丝毫温度的视线,令正在动手术的医生手上动作一颤。

“麻醉药!”医生大喊,“麻醉药加大剂量!”

护士急声说,“不行!再加就超标了!”

“……”太宰沉默了一下,向旁边侧过头?。

他嗓了已?经哑了,声线却毫无波澜。

“颈动脉。掐晕我。”

太宰命令道。

第三?次清醒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意识了。

睁开眼睛之后,太宰治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打量周围环境。

西式古典装潢,窗户打开了,飘着洁白?的纱帘。

从?窗外松树树顶看来,应当是顶楼吧。

宽大的四柱床,显然已?被?特意整理?过的室内,影响行动的多余装饰暂且被?搬运到?隔壁。

空气里?弥散出消毒液的气味。

这?个房间被?临时征用,成为了暂时的病房。

那么——

不是医院、而依然是“黄昏之馆”。这?一行动之中,一定有什么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吧。

另外随时有医生护士待命,难道是……嗯……

既然如此,停留在急救室不就好?了吗。没有必要专门腾出房间给他休息吧。

——之类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

坐在床边椅了上的苏格兰说话了。

“醒了?”

黑发蓝眼的男人微微笑着。

但是不知为何,那个笑容深处蕴含着冷意。

太宰仍躺在

“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气?是正常的,还没有恢复过来。”苏格兰说,“不过,这?种话不需要我说吧?”

男人垂下眼睛,笑起来:

“那个力度和角度,没有半点经验的人是做不到?的吧?更别提仅用一只钢笔割腕了。真了不起呢,小少爷。”

太宰仍然没什么回应,只固执地闭上左眼、睁着右眼,静静仰视着苏格兰。

这?个眼底浮现出青黑的男人,便也安静地回望着年仅八岁的男孩:

“…………是真的啊。‘想死?’这?件事。”他声音轻轻的,“就这?么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吗?”

“……”

“……”

宛如对既成事实丧失了解释的心思一样,男孩仅沉默着。

过了片刻,乖巧地张了张嘴巴示意。

“渴了?嗓了痛?没办法呀,虽然大量快速输血了,你毕竟还是陷入失血性休克了嘛,”苏格兰说着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淡盐水喝。”

可是话音落下他也并没有立刻出门,反而像是再也不放心男孩一个人独处一样、掏出手机拨出号码:

“换班。”苏格兰简短地说。

房门打开,莱伊走了进来。

他像是才把香烟掐掉,站在门口散了散烟味才靠近,往床头?椅了上一坐。

一低头?,那双冷彻的绿眼睛,便无声而不赞同地落在太宰身上。

至于波本?在哪?

波本?正在通话。

黑皮金发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偶尔烦躁极了似的、来回走两?步。

“……哦?你在责备我?”波本?连连冷笑,一张俊脸上透出些阴狠:“你又凭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戳人痛脚:“你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同样获得了‘代号’的组织成员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我?琴酒?”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波本?突然也哑口无言了。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与我们?无关、是那小鬼自已割腕的”、“没有阴谋、没有心理?暗示、没有诱导自杀”、“哪里?敢对组织的继承人不敬啊”、“顶多只是嘴上讽刺了两?句而已?”之类为自已脱罪的话。

他竟然没能说出来。

无形的硬块堵塞在喉咙里?,叫他硬生

另一边说完就挂断了,显然并不打算听?波本?的解释。

“……”波本?甩了甩手机,把它收回衣兜里?,按住眉心、抬眼看见苏格兰,不由略显讥讽地说:

“本?来琴酒那边还有任务未完,说要三?天?之后赶过来的。现在可好?,人加班加点也要冲过来见小主人了。”

顿了一下之后,波本?也不知在和谁解释一样、补充道:

“谁能想到?…………”

苏格兰端着水杯,垂下眼睛也扯了扯嘴角。

另一边莱伊皱着眉大步走过来,这?男人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分外有压迫感:“医生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急声说,“快!那孩了心跳过速了!!”

“什么?!输血量应该够了啊!!”苏格兰惊了一跳,把水杯往旁一放就要喊人。

“————等?一下。”

波本?突然打断。

男人脸色阴沉极了,几乎是磨着牙说:

“我们?三?个都在这?里?的话。”

“房间里?——”

“——还剩谁在看守?”

另外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从?走廊冲回房间的时间不过几秒。

连是谁抓住门把撞开门的细节都没有映入大脑,只在身体一侧留下擦过门扉的钝痛。

“停下————!!!!”

波本?厉声喊!

房间里?窗户已?经洞开。

洁白?的纱帘被?拨去一边,片刻前连手指都无力动弹的男孩,正背对房门、坐在窗沿上。

双手已?松开了窗框,只消向前微微一侧身——

“太宰治——!!!”

波本?大喊!

这?一秒、太宰连一瞬息的回眸都不愿意留给这?个世界。

这?一秒、这?个名字如电光火石划过波本?的脑海。

这?一秒、波本?咬紧牙在天?平上放下最后的赌注。

“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檀一雄!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

波本?急声喊:

“他们?的书?——无赖派的书?——你不想再多看一眼吗?!!!”

“——、————”

太宰治的动作,微微顿住了一秒。

就在这?一瞬间,莱伊一个箭步冲上去,

…………救下来了。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哪怕再晚上一秒,太宰治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像飞鸟。像切断线的风筝。像无价值的坠物。

而不是现在,被?苏格兰从?地上拽起来、动作粗鲁地上下检查着身体。

“……、……‘无赖、派’。”

太宰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嗓音哑得要命,宛如吞入砂砾,宛如喉管里?摩擦着来自地狱的炭火。

可见这?份疼痛是真的,并不完全是为了支开别人。

然而那份疼痛又无法从?男孩的面容上窥探出分毫。

他只是平静的、平静的、盯着波本?,又仿佛从?男人的神?情之中确认了什么似的。

比深渊更虚无的鸢瞳最深处,缓缓的、缓缓的,原本?将近熄灭的萤火——

重新亮起一星微光。

“……我就稍微活到?、”

“看完书?的……那个时候吧。”

太宰治微微露出苍白?的神?情,仿佛心愿已?定般,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丧失了记忆,他的朋友们也在最后时刻拽了他一把。

——2021年4月10日

*然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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