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大狐二狐跟在沈浮桥身后绕圈圈,眼巴巴地看着他杀鸡去羽清洁内脏,切掉鸡脖、鸡爪和鸡屁股,用山姜去了腥,码好了盐,填进去一些野橙和小番茄,最后给表面涂抹上特制的酱料。
“沈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呀?”
大狐凑近看了看这只无头鸡,耸了耸鼻子却没嗅出什么特别之处来,于是轻轻拽了下沈浮桥的衣袖,抬眼认真问道。
沈浮桥真的没办法想象,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居然就是前几天秃顶的嚣张白狐。
他蹲下来,因为手上沾油的缘故没办法揉大狐的头,只是轻轻笑了笑,目光温和:“辛苦你们专程跑一趟,我便也厚着脸皮收下了,中午留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罢,全当是我的谢礼。”
大狐眸子瞪得大大的,与二狐对视一眼,两人便躲到一旁低声商量了一会儿。
沈浮桥也没不耐烦,就这么蹲着等他们——他向来不喜欢小孩子,此刻却对小孩子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总觉得对小孩子冷脸有欺负人的嫌疑,加之宁逾也变成过幼年态,他仅有的接触“小孩子”的经历还算不错。
“那个——浮桥哥哥,我们可以带回去吃吗?”
沈浮桥挑了挑眉,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
“可以,但是我可以知道原因吗?”沈浮桥放轻了声音,“不说也没关系噢。”
“我有关系。”
沈浮桥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无可奈何似的闭了闭眼睛,才抬望眼朝暗间门口的宁逾看去。
宁逾不笑的时候,还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站的方向正好朝阳,流光从敞开的大门倾泻到宁逾身上,在他如琢如磨的脸颊和暗红柔顺的长发间镀上一层近乎圣洁的光晕。
沈浮桥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对着大狐二狐温声嘱咐道:“可以先帮我生一下火吗?就用门口的柏树枝和香石,不会的话便等我来,我现在得先去和那位哥哥说几句话。”
“放心吧,这还难不倒我们哒。”
二狐的狐耳动了动,极其敏感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乖孩子。”
怎么突然更加危险了……二狐紧张地抓了抓大狐的袖子,眼神示意他情况不对。
大狐却一脸傻呵呵的:“走吧弟弟,我们去生火。”
“……”
服了,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这么轻易就被沈浮桥给收买了。
那边二狐口嫌体正直地跟着大狐去屋外生火,这边沈浮桥缓缓走近宁逾,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语气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宁逾不说话,就冷冷地盯着他看,由于沈浮桥将光线挡去了,那种圣洁而高贵的氛围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暴戾恣睢的阴沉。
沈浮桥却只看到他抿紧的唇和锁紧的眉,不知道又哪里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
明明方才还在索吻……
“沈浮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宁逾冷不丁开了口,陡然打断了沈浮桥逐渐走偏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却又被一句话给问懵了。
居然这么严肃地直呼姓名么……
“你想太多了。”沈浮桥垂眸看进宁逾那片蓝色海洋里,语气温柔而疏离,“你很好,很多人都会喜欢你,我也不例外而已。”
宁逾沉默良久,像是在仔细思索,最终却徒劳无获:“没有人喜欢我。”
前世,所有人都畏他、恨他、嫉妒他,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和传承血脉,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宁远,最后竟也选择背叛。
他可以原谅,但一直理解不了。
活到后面几年他其实都快疯了,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他整天除了跟那群老头子勾心斗角便无事可做,所有人看见他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但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靠近他,遑论喜欢他。
沈浮桥……是第一个。
但是他也不喜欢他。
“宁逾。”沈浮桥总觉得这名字有种莫名的魔力,念一次心就会颤一次,连带着细细密密的酸疼,“你要记得,你的归路繁花似锦,未来注定会被万众拥戴,是前途无量的命,万不可妄自菲薄。”
“……为什么?”
“我会看相。”
宁逾闷闷地笑了声,但笑意不达眼底,依旧是
落寞又难过的样子,看得沈浮桥心口一阵不舒服。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那样的未来呢?”宁逾微仰着头,白皙的脖颈处喉结突出,似乎因为酸涩而狠狠滑动了下,显得过分脆弱,“还是你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你问过我想要了吗?”
“……那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你就会给吗?”
沈浮桥沉默了,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浮桥哥哥!漂亮嫂嫂!再不过来火都快熄了!唔唔!”
大狐扒着门框兴奋地喊道,二狐死命地捂住他的嘴,惊恐地把他往外面拖。
“哥你疯了!那是男的,叫什么嫂嫂!”
“男的……呃、呃……”
沈浮桥头疼不已,转回头来歉声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然而宁逾面上的阴翳竟诡异地消散了些,他深深看了沈浮桥一眼,无声呼出一口气,错身而过径直便要走出门。
“等等!”沈浮桥提醒道,“……袜子。”
“哥哥还要来给我穿一回么?”
“……”
“哥哥既然做不到,那便不要多管闲事。”
宁逾说完便转身出了门,沈浮桥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又不愿在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便只能任他去了。
好在门前没有锋利的石砾,顶多踩脏了双脚,晚上洗洗就行。
他叹了口气,缓步跟了上去,却看见宁逾俯身摘下了大狐的栗色毛毡小帽。
大狐那双圆圆的眼睛猛然瞪得老大,直直被吓出了飞机耳,纯白的尾巴倏然炸了:“嫂嫂……不、不……我……”
宁逾轻轻一点,大狐头顶秃的那块就长出了乌黑浓密的长发,全然恢复如初,他心情似乎更好了些,甚至伸手揉了揉大狐的头。
二狐见状一言难尽地撇开了眼,然而宁逾却没打算放过他,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了起来,面上端的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二狐耳边响起的却是幽幽的冷音。
“多学学你哥哥,人机灵点儿,好歹是几百年的狐狸了,不会连别人什么爱听什么不爱听都看不出来吧?”
在陆地上,尤其是山中,狐狸
至少也算是半条地头蛇了,鲛人的妖族血脉压制能力在他们身上应该并不明显才对,但二狐面对着宁逾,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他气极了,附在宁逾耳鳍边回击了一句。
“你这么凶,沈浮桥他消受得了吗?”
“……你找死吗?”
沈浮桥看着宁逾居然亲自抱起二狐,两人还一副和谐亲近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惊奇。
宁逾的性格越来越偏离原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虽然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但难说这种情况以后在海里吃不吃得开。
思及此,沈浮桥脑中又浮想起宁逾方才颇为认真的一席话,以及最后没能说出口的愿念……
身在书中,又怎么可能真正自由?
如果他不是这副行将就木的躯体,倒是不妨陪他几十年,但书中设定,谁也改变不了,这种朝不保夕的忧患,两个人承担只会加倍痛楚。
“浮桥哥哥,抱!”
大狐见二狐被宁逾抱起来,有些羡慕,平时白狐族的子代都是漫山遍野地跑,族长也忙,很少抱过他们。
虽然这人看起来很弱,但周身确实有一股令人想要接近的气息波动,连族长都对他敬重有加。白狐族本质慕强,大狐也不例外,瞬间把过去顺走沈浮桥东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天真烂漫地朝他伸手要抱。
“手脏,没办法抱。”沈浮桥佯作遗憾道,其实是不喜亲密接触。最开始抱宁逾是出于怜悯,现在要他抱大狐……实在是找不出必要的原因。
如果说宁逾是外冷内热,那沈浮桥大概是外热内冷,看着温柔好接近,其实永远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宁逾是这样,对其他人更是如此。
他朝着大狐和煦地笑笑略作安抚,拿起削尖的香椿枝将四只处理好的跑山鸡一一刺穿,一只只架在搭好的灶台上面,火中燃着柏树枝和香石,袅袅升起的熏烟从整鸡中漫过,丝丝浸入,不一会儿便染成了暗黄。
做完这些之后,沈浮桥又去菜畦的架子上摘了些新鲜的西瓜和葡萄。不知道是不是山里昼夜温差大的缘故,沈浮桥在这片地里种的每一种水果都很甜,口感也是上乘。
亦或许只是承了阮白的人情,沾了阮白的光。
这人情太大了,帮了他不少忙,沈浮桥都不清楚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否还得上。来到这座山非他本愿,落得如今这个境地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幸中,但阮白楚怜等山中妖族,又确实于他有恩。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罢。
至于宁逾,沈浮桥默默地想,大概便是万幸中的万幸了。只不过这幸运是致命的量,像他这样从小到大倒霉惯了的天煞孤星,一触碰就会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