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跟着徐国公夫人进宫那日,沈慕幽阴差阳错被天子留在了宫里。
数日后,沈慕幽被天子册封为兰妃。
这是乔乔回京以后听见的第一个消息,宛如一颗惊雷般落在她的心口。
“你说什么……”
乔乔整个人都懵了。
“兴许因为慕幽姐姐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下人讷讷猜测。
毕竟天子的李贵人和林美人也是这么册封来的,后宫眼下有泪痣的妃嫔不知凡几,众人都见怪不怪。
可乔乔的梦里明明不是这样……
“她竟是欺骗利用了姑娘……姑娘往后莫要再理睬她了,让她烂在后宫里!”
屋里没有外人,潇碧恶狠狠地说道。
乔乔摇头。
第一本书里的沈慕幽在乔乔弥留之际抛弃了乔乔,嫁去了苗疆。
后来乔乔临死之前,沈慕幽让人送回来一碗汤药也被乔乔给任性地掀翻。
当局者迷,现在回过头看,沈慕幽当初未必不是为了乔乔才嫁去苗疆求药……
可惜她所有的用心都被乔乔给辜负了。
“我不生气。”
乔乔低声对自己道。
帮助过她的人,她是不会轻易辜负。
来日方长,她总会弄清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
***
晚上乔茂勋回房里歇息,瞧见王氏躲在床头垂泪。
他皱了皱眉,上前去道:“大晚上的,你哭什么?”
王氏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温声唤了声“老爷”。
“我不放心乔乔……她先前那样对待兰妃,却不知这次回荆州的路上,是不是兰妃派人去刁难于她的?”
乔茂勋眉心微缓,叹了口气,“都怪你把她给宠坏了,要不是她虐待身边的人,兰妃又怎么会记恨于她?眼下你为她哭又有什么用,全都是妇人之仁。”
“老爷说我就是,说她做什么?老爷难不成忘了,乔乔的母亲对你有救命之恩……”
这句话在乔茂勋的耳边几乎都要听出了老茧。
几乎是下意识,他眸里立马浮现出了浓浓的嫌憎,“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就算我欠她母亲一百条命如今也该还清
楚了,做什么总是要提?!”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王氏帮自己脱了靴子,嘴里仍愤懑道:“早知道这孽障这么讨人嫌,当初我倒不如死了算了,白白叫我欠她全家的救命之恩……”
乔乔是王氏一手带大的孩子。
王氏像个母鸡护崽一般,从来都护着乔乔不许任何人伤害斥责打骂。
哪怕是乔茂勋也不行。
所以在乔茂勋的眼里,一提到乔乔几乎就和那悬于头顶利剑一般的“救命之恩”绑定在了一起。
后来他索性对乔乔撒手不管,反倒抽出了全部的精力,对另一个小女儿乔娆多了不少亲近。
王氏给他揉了会儿太阳穴,见他舒坦了才温柔开口,“老爷,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再迁怒于乔乔……她虽然有错,但终究有恩于我们家,我不想伤她的心……”
乔茂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枕到自己的怀里。
“你呀,就是菩萨心肠,总是操心别人的孩子,娆儿却可怜见的,十天能得你半句关怀都是难得。”
王氏笑了笑,“我从未忘记我是老爷的通房丫鬟,打小一起长大,能成为老爷的妻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必须要照顾好老爷的每一个孩子,乔乔她还小,需要我更多些……”
“至于娆儿,她向来都很懂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妹妹的反而比姐姐更加懂事?
她越是这样说,乔茂勋心里便愈发怜惜乔娆。
这天底下哪个孩子不渴望母亲的疼爱?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委屈了自己女儿这么多年……
乔茂勋一想到自己从前手把手教乔娆写字、陪乔娆读书那些温馨的场景,心底对乔娆的愧疚愈发得深。
“等容妃寿宴之后,回来便给她物色个人家,将她婚事定下,快快了结这段孽缘罢了。”
也唯有将长女先嫁了出去,他才能有机会给次女仔细地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以弥补自己这么些年来对她的亏欠了。
***
这厢打扬州回来之后,乔蕴卧床上疼得“哎哟”个没完。
“大少爷姑且忍忍,上了药才能不疼。”
乔蕴
一到家里就先被他爹掌掴了一个耳光,又拿藤编狠狠抽打了一顿,这会儿嘴角青肿,哪里还有先前快活的模样。
“嘶……”
“只怕是那乔六同我父亲通风报信,才害我挨得这顿毒打。”
乔蕴按着嘴角,脸色阴沉。
他那仆人道:“倒也不是,听说恰好国公爷与荆州知府有书信往来,这才暴露了大少爷……”
他话未说完便被乔蕴一脚猛地踹开。
“那又怎样,要不是他办事不利,怎会累得父亲发现?!”
乔蕴将手边一个药罐往地上砸去,嘴里骂了句脏话。
“这个野种,老子饶不了他!”
料理完长子,乔茂勋将乔旧单独叫来书房。
想到长子的所作所为,他脸色一直阴沉似水。
乔旧将途中的事□□无巨细地交代。
乔茂勋脸色不好道:“这件事情,还望你能够保守秘密。”
尤其是乔蕴的事情。
乔旧应下,随即将一张信封交给了乔茂勋。
乔茂勋诧异。
然而他打开看过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得发青。
这是……
这是乔乔卖身给花楼的卖身契。
契纸的右下角,清晰无比地按着乔乔的手指印。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的老脸还往哪搁?
“此事关乎国公府的名声,所以我救出了大姑娘后,并不曾向官府提及过。”
乔旧默默欣赏着那张纸上伪造的字迹。
除了指纹是真,其他都是假的。
连官府也不知晓,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压得下来。
乔茂勋抬眸,禁不住正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说完,目光便凝在对方的脸上,将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对面的少年闻言眸中却流露出几分惶恐,“国公爷误会,这是我该做的……”
乔茂勋微微缓和语气,“你是个好孩子,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你不必与我客气。”
就算是当做封口费,他也要确保少年不会往外说去。
乔旧袖下的手指却慢悠悠地打圈。
“能得到国公爷的
夸赞,真是我三生有幸。”
乔旧语气小心翼翼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个监生的名额。”
乔茂勋一怔,“你想入国子监?”
要知道,寻常人想要入国子监,须得经过童试、院试、乡试经过层层选拔,才能得到几近珍贵的名额。
而想要不参加这些考试,另辟蹊径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朝廷亦有设荫监、恩监、捐监那些倚靠父辈甚至花钱就可以得到名额的旁门方法。
入了国子监后,可以寻到门路,外放为官,亦可参加秋闱乡试,博一搏举人出身。
乔旧想要入仕?
乔茂勋是没想到少年敢提出这种要求。
现在看他这幅模样,也不知道拿了多大的勇气出来,才敢同自己讨要这个机会。
***
荆州之行就此告一段落。
乔旧回到屋中,过片刻便有仆人送了些书过来。
那些书簇新整洁,代表了乔茂勋应允的承诺。
即便他不看好乔旧这样一个身份卑微又被三房漠视的养子,他也一样履行承诺。
乔旧万分感激的送走了仆人之后,便看都没多看那些书籍一眼。
他缓缓走到窗下,将藏在底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翻了出来。
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渴望得到和别人同等尊严的乔旧抛下了自己那点剩得可怜的自尊心,偷偷地将那些少爷们拿来垫桌角的破书视若珍宝地带回来看。
他白天不敢看,只能夜里偷偷地看,反复地看。
他以为在书里可以找到黄金屋,颜如玉。
也曾天真的以为读书就可以和旁人一般,可以考取功名,使得家人对他刮目相看。
可惜,他在乔家连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有。
每一本书都被翻烂,掉落的书页曾被人用着笨拙的针线缝合回去。
不过现在乔旧不需要了。
因为它们在乔旧的脑子里。
他将这些书丢进了点燃的炭盆里,透过蓬蓬烟雾,眼前的画面微微扭曲。
此行乔旧原本只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得到监生的名额。
而他所筹谋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罢了。
长途跋涉
下来,难免会有东西丢三落四。
下人将乔乔遗落在马车里的东西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送到乔旧这里。
临近晌午,乔旧将东西送去珍宝院时,乔乔正在绣着手里的香囊。
容妃寿辰,每个未婚的闺阁少女都要送一只亲手绣的香囊给她。
可这已经是乔乔绣得第三个香囊了。
珠光名贵的缎面和流光溢彩的锦线都无法修饰上面歪歪扭扭的花纹。
乔乔见有人来,立马将香囊藏到桌下。
直到看清楚是乔旧,她才慢吞吞地松了口气。
潇碧将送来的东西收起,乔乔却忽然将他叫住。
“过几日容妃寿辰,不仅容妃邀请了府上的女眷,便是三皇子也邀请了府上的公子……”
“届时你也在场,你可否帮我看看三皇子。”
乔旧听见“三皇子”时,眸色微动。
“姑娘看三皇子做什么?”
乔乔听他这么问,心说自己又不能告诉他三皇子以后是个变态。
她抿了抿唇,语气轻轻道:“因为你上回欠我的。”
“上次你没看好大哥哥让他半路丢下我给跑了,这次是你欠我才是。”
她理直气壮本该刁蛮的模样,却因为那柔柔软软的语气化成了一丝旖软的娇意。
这样的错觉,大抵也是因为她这张具有迷惑性的脸。
明明这么坏,却生得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眉心若点上一颗红痣,漂亮得就如同菩萨莲座前不染尘埃的玉女一般。
乔旧不予辩驳。
乔乔交代完这件事便不再挽留。
只是乔旧临走时,忽地顿了顿足。
他回眸朝乔乔问道:“姑娘可还有旁的话要与我说?”
乔乔摇了摇头,莫名地看着驻足在门口的纤瘦少年。
乔旧脸色如常,被人曾舔咬破的指腹似泛起了一丝痒意。
这样啊……
明明知晓他会被打断腿,她却也并不打算出言提醒,却又还想叫他帮忙窥探三皇子?
少年的黑眸渐渐幽沉。
大概在她的眼里,他是真的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