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州,芜县。
这里离着升州已经不足二百里,即使骆永胜一行一直走走停停,行军缓慢,再有个四五天功夫也就到了,骆永胜自己也不急,眼下入了深秋,不知道哪里起的一阵妖风,让气温骤降了许多,他便索性在这芜县驻下军来。
“来来来,都尝尝孤亲自下厨弄出来的美食。”
县衙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只是这圆桌有些不太完整,中心的位置被留出了一个洞,一个火炉放在下面,上面是一口铜锅。
此刻锅内的热汤已经煮沸,咕嘟咕嘟翻着鲜亮的气泡,桌面上,放了十几碟小菜,有青菜也有肉食,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是生的。
骆永捷等军中的将领看着新鲜,倒也有个别人熟悉美食文化,便笑了。
“大王此做,可是古董羹。”
一脸笑意正浓的骆永胜愣了一下,怎么,火锅原来叫古董羹?
“士明知道?”
“臣家乡在晋中幼时卖身商贾之家,北地苦寒,入了三九天后城中富商便会在家中食用,以此驱寒。”
表字士明的人叫做郭桐,是第八军的总政官,听到骆永胜的好奇坐直了身子大声回答道。
后者上首位坐下,笑呵呵的摆手“喊你们来吃饭的,不用坐的那么拘束,随意一些。”
说着话,拿起一碟羊肉下进煮沸的铜锅中。
“这种吃法好啊,天冷可以驱寒,而且有着炉火在,也不会凉,一口热菜吃下去这心里面暖和。”
下得了菜,骆永胜招呼大家伙吃饭,但嘴里说的话题却已于吃饭相隔万里了。
“前几天成武的军报就送了过来,说他已攻克了升州城防,现正在与敌激战,料想不日就可以克城。”
几人一愣,彼此对视着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惊骇。
“二公子才刚刚到升州吧,短短一日,就破城了?”
“火药立了些功,主要还是将士勇武。”
骆永胜给自己调得一份蒜泥的料碗,吃的大快朵颐。
“成武这部先锋带去的都是咱们第一军的老兵,战斗力哪里能是宋军比得上的,也就升州是座坚城,若是寻常之地,估摸着一日就该打下来了。”
骆永捷赞叹道“大哥,武儿可真是我大楚猛将啊,勇冠三军,锐不可当,不得了、不得了。”
附和之声顿起,众人都在应和,交口夸赞着骆成武的勇悍,骆永胜便也笑呵呵的频频点头。
虽然成武这孩子一身的毛病不少,但优点也是很明显的,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
正聊着呢,县衙外匆匆走进一名亲兵,手里拿捏着两份军报,一路走到骆永胜近前见礼。
“大王,升州军报,二公子和闫向明送来的。”
“唔,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骆永胜擦擦手,将军报拿过,先拆开了成武这份,看得眉开眼笑,大笑连连。
郭桐马上跟了一句“可是二公子已经攻陷了升州?”
“士明倒是聪慧。”骆永胜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当下也不卖关子,笑逐颜开的环顾众人,朗声道“成武这孩子行啊,在攻陷升州城墙后仅仅休整一日,便入城歼灭了淮阳军与太平军残部,前后两战毙敌两万四千余人,车竞耀、陆晓光两个狗东西带着几千残部渡长江北逃了。”
“武儿又立大功。”
“好啊。”
“二公子神勇。”
夸耀声接二连三响起,喜的骆永胜端杯满饮,痛快的哈出一口酒气。
“这小子是没给孤丢脸,这统一首功,他是志在必得。”
喜罢,骆永胜便又拆开闫向明的军报,这一看,面容顿僵。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折叠合上,叹了口气。
“虽然升州攻陷的快,可咱们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伤亡啊,第一军老兵折损了近一万人,伤了好几千,这可都是咱们大楚精锐中的精锐,是中央嫡系,一个升州就损了咱们三分之一。”
听到如此重大的伤亡,几人也是大吃一惊。
就宋军那战斗力谁也没想过能给大楚带来如此重大的伤亡。
“淮阳军、太平军都是心存死志,这场仗打得不容易。”
几人都在感慨,只有郭桐心头微动。
刚才他一直都在关注骆永胜的神情,当看到闫向明军报的时候,能够明显看出骆永胜是不喜的。
因何不喜?
就算是因为自损惨重,郭桐就不信在骆成武的军情中没有汇报。
闫向明完全没必要单写一份军报来单独汇报伤亡情况。
所以一定是闫向明汇报了其他情况。
作为当年溪谷集第一批跟随骆永胜学习的学生,郭桐和闫向明都是君卫队元老,彼此之间是了解的,心里面很快有了猜想。
不过郭桐没说,一直等到这顿饭吃完,骆永捷等人告退离开后,郭桐才寻了个借口留下来。
“恩师,可是向明信中说了其他情况。”
私下里,如郭桐这般的第一批学生,一直都被骆永胜要求不许喊大王。
师生之情,不夹在政治的身份称呼,总是要纯净许多。
背对郭桐的骆永胜正昂首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入神,闻言微微侧身转首。
“向明在升州,和成武闹得很不愉快。”
说着,便把那份闫向明的军报递给郭桐。
后者双手接过来看,也是大吃一惊。
“当日克城之后,太平军、淮阳军军心已溃,仓惶渡江逃命,闫向明希望大军缓两日入城,放两部残军逃离,以此尽量避免巷战。
成武不愿意,休整一日后便挥军入城,致使两军残部拼死抵抗,还纵火焚城以此阻隔。成武难得寸进,便下令用投石车抛掷火雷子进攻,致使升州以北多处化为焦土。”
骆永胜摇头,长叹一声。
“打仗哪能不死人,打仗遭殃的永远是百姓,孤心里何尝不知,但是孤还是觉得很不得劲,向明说,升州北城如作鬼域,尸骸遍野,累以万计。
若是可以晚两天,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者死于兵火之中了。”
“二公子性格暴躁,向明能劝他缓一日,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孤知道、孤知道。”
骆永胜抬手止住郭桐的话,复又言道。
“孤怎么会责怪向明呢,他又不是主帅,这样,你等下去找成杰让他记下军功,给成武和闫向明两人各记一个个人一等功。”
两人每人一个个人一等功。
虽然骆永胜什么都没说,但郭桐仍很快明白过来。
升州百姓的死伤责任于情于理都不能也不应该算到骆成武脑袋上,不然以后大楚的将军就不敢带兵打仗了。
而作为劝阻的闫向明同样因此记上一等功,则是骆永胜在提醒骆成武,做事不应该那么急躁,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应该虚心去接受,应该沉住气。
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控制伤亡。
升州就在那,它又跑不掉。
同时这也是骆永胜对闫向明行为的嘉奖,是在向全军传达一个信号。
当兵打仗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想着如何去救人,同样有功。
“孤不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你们也不是,咱们总得想想,怎么为这个国家,留下点什么。”
看着骆永胜的背影,郭桐挺直了胸膛。
“恩师教诲,学生永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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