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张符纸入水,到最后木剑燃烧飘出异香,也不过几息的功夫。
这一切,白衣女子全看在眼里,本来清冷的双眸,泛起无尽的波澜,似乎有一丝怯意,犹豫徘徊。
等到龙一收起柳木剑,说出词句,那犹豫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坚毅起来,似乎暗自定下决心。
眼看龙一走到近前,那白衣女子慌忙跪拜在地,嘴里连呼。
“道长饶命,兰玉儿知错了!”
龙一哼了一声。
“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如此放肆,妄、妄生杀心。”
龙一嘿嘿一笑。
“没啦?”
“我,我,我……”女子慌做一团,连话也说不出。
龙一扬头四顾,雨后的山谷愈发清新,百花含露,百草含情,全都得了这春雨的滋养。
他模仿着师父的样子,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长叹一声。
“妖有妖途,人有人踪,何故来哉?”
白衣女子头如捣蒜,声似蚊飞。
“多谢道长提醒,只是……”
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不敢出口。
“今个我高兴,趁早说吧!”
龙一微微一笑,到底他还是沉不住气,做不到师父那样稳如磐石。
想起上一世的遭遇,龙一在心里苦笑。
‘当真是低调害死人呐!’
那日女友坐上宝马车离去,他其实想喊一句。
咱这没牌子的自行车也抵得上你那半辆车。
可他终究未喊,求来的姻缘不是幸福,反而会变成孽缘也说不定。
求学之前,爷爷送了他这辆自行车,告诉他,做人要低调些,等这车座上托着一位开心笑着的女子,那就是缘分到了,千万莫错过。
可惜,龙一没能等到那一天。
如今来此世间,龙一更觉得爷爷说的太有道理。
是以这些年,他跟着师父斩妖除魔,镇宅救命,全都是悄无声息,把所有的功劳全都推在师父身上。
可师父总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这么低调真的不行。
龙一这时总是笑笑,两世养成的性情,岂能在一天改过。
今日遇上此女
,他明知是妖,却还是给了她无数次机会,他总以为人有善心,妖有善念,只要愿意等,总有回头的时候。
今日看来,果真如此。所以他反倒起了恻隐之心,能帮一把是一把,与是不是女人并无丝毫干系。
那白衣女眼见龙一亮明身份,和颜悦色,又口出善言,岂能不知是天载难逢的机缘。
她倒头又拜,这才仔细讲明如今的困局。
原来此女乃是千石岭千年兰草妖,不知那一年沾了一丝仙缘,生了灵智。
三年前,那日花形遭遇雷火,引得山火烧身,同根孪生的姐妹惨遭火害,就连她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而不得人形。
等到凤凰镇上民众来此,山火已旺,两株草深陷火海,眼看就要一名呜呼。
恰好一扑火山民慧眼识珠,将两株兰草奉于李员外。
那李员外也算是半个读书人,自知此兰珍贵,可惜却难保残命。
恰好那一日县府落凤观道长来此,顺手就送了一株。至于另一株却是送给了连夜赶下山的龙道长,以望结个善缘。
等山火扑灭,龙道长回山,那一株兰草被他丢给了龙一,又被龙一养在了窗台。
而那落凤观凤羽真人带回去的一株,却被他又送给了花戏楼的执事,黄文楼主。
原因无他,黄文楼主喜欢奇花异草,而风羽真人却喜欢听戏。
这本该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谁料到经黄文楼主一双妙手,那株兰草愈发旺盛。
一年后,兰草恢复如初,一夜功夫竟化作人形,竟然连那化形天劫也免了。
此女恰好是眼前的白衣女子,兰玉儿。
因其本体在那花戏楼里,她只能装作了无所依的女子被那黄文楼主收留,在花戏楼做了一名伶人。
两年功夫不到,兰玉儿凭着一幅好嗓子,竟成了花戏楼里的台柱子。
昨日夜里,那凤羽真人来访,谈及龙道长,笑语今日必会来此。
兰玉儿记在心里,一想到阿秭也不知被那道人祸害成啥样子,就心生怒火。
她连夜出城,赶在这千石岭,化身弱女子,想要报那欺辱之仇。
谁知龙道长人未来,却派了
一个小道童。兰玉儿思来想去,仇恨难消,这才有了后来的变故。
听此女讲完,龙一有些释然,自己竟成了师父的替死鬼,说来也是万幸。若是师父来此,此女怕早就变成了柳木剑上的一块暗斑。
龙一长叹一声,妖若此,人何尝不是如此?世间多少仇怨,有那一件不是阴差阳错之下结成?
他盯着兰玉儿,心思重重。
“你可知你那阿秭不仅无忧,如今反倒长得旺盛,我走之时,恰好结下花苞?”
兰玉儿惊讶的捂嘴惊呼。
“你莫骗我?”
“骗你作甚,只是……”
“只是如何?”她有些慌了。
“只是她虽无恙,你却有疾。”
“有疾?”
龙一点点头,望着远处的山峦,神情愈发严肃。
“你可知人有三魂,草有两命。人之魂谓之天地人,草之命谓之,本与幻。
本若在幻无恙,可惜你初化人形,又距本体远过十里。算算时间,可谓危矣。”
兰玉儿大惊失色,沙声又问。
“当真?”
龙一点点头。
“骗你作甚?你试试,如今是不是全身绵软,头晕目眩,手足发麻而不得解?”
兰玉儿试着走了一步,却又摇摇欲坠,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那,那讲如何?”
“唉!此乃本幻暂分,并无大碍,若过了十二个时辰。幻命无本命牵制,终将幻做浮云。”
“道长救,救我!”
兰玉儿倒头再拜,这一次情真意切。
“我,我不愿再做那无灵的兰草,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即便不生不灭,又能如何?”
龙一轻笑一声。
有了做人的机会,大千世界,如万花筒般光怪陆离,谁还想再做一株草呢?
“唉!好好做一株草不好吗?”
兰玉儿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哪怕就是死,我也绝不愿再做一株掌握不了命运的杂草,还望道长成全?”
龙一长叹一声,心道,‘外物都以人为尊,岂能知人命贱如草的道理。’
可这句话,他终究未曾说出,反倒说了另一句。
“
那好吧!我只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你想做人,那就得付出一些做人才会付出的东西。
你,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