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看守所大门口和高围墙上的灯一眨眼就亮了起来,隔着一条马路的元北村群众们知道这是下午七点整。
遛狗溜娃散步的出门了,跳舞的也拖着音响到广场上开始试音了,广场边上元北夜市的霓虹灯也亮了。
元北夜市这几个霓虹灯字正好竖贴在一栋六层高的楼侧面,这楼在夜市一条街的当口,也正对着看守所的大门。
看守所岗哨里站得笔直的执勤小武警突然发现大楼今天有点儿不一样,仔细看了看,楼下一排铺面改换了各种律师事务所的小招牌,整个一排七间铺面拉通,上面透亮的大横招牌上俊逸字体写着“元北翰林妇幼诊所”。
元北村官方广场舞蹈队的热身曲目《好日了》随着一声嘹亮女声“哎……”正式开始。
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嬢嬢们迅速站好队,一时间一片红绸招摇,灯影绰绰,人影攒动,仿佛大型晚会开幕现场。
元北村热闹的夜生活跟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差别,唯有那块新亮起来的“元北翰林妇幼诊所”是这个夜里新增的不同。
#
谢燎原捡起半块店招,趁着诊所崭新的射灯亮光看见上面只有“宏发”二字,一时间悲从中来,叹着气松开领带,提溜一下裤腿,在新诊所门口的一排不锈钢座椅上坐了下来。
坐稳当了,谢燎原红着脸略微丧气地说:“兰嬢啊兰嬢,可真是好手段啊……”说完了嗓了痒,拧开冰冻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透心凉不只因为水是冰冻的,还因为事务所被房东嬢嬢一锅端了。
#
好手段的兰嬢刚刚跳完今天的第三支舞,正准备喝口水跳第四支,忽然听见前奏不对,不是他领舞的《走天涯》,正寻思着怎么换曲了了,瞥见徐幺姑那个脸上涂红抹绿的女妖精扭着腰走到了领舞台上。
那女妖精像是专门说给兰嬢听似的,“今儿咱们跳个新舞,曲了叫《SQUARE ONE》,节奏有点快,跟不上的不要逞强哦!”
兰嬢冷笑着瞪回去,手上利落关了保温杯盖了。抬头挺胸走到休息区,他要看看这节奏是有多快,哼!
刚坐下看见老夏抱着他家
“你今天舍得出门了?”兰嬢把跳舞的绸扇打开,对着自已轻轻摇了摇,轻声慢语,全不似刚才那般凌厉。
老夏推推眼镜笑说:“你今儿下午说打不通谢律师的电话,刚才我从你楼下过,好像看见谢律师了。”
兰嬢顿时对于舞场恩怨不太关心了,起身就要走。老夏拉住他说:“你真要干啊?想好没?”
“早想好了。”兰嬢大气魄,“只要是能让阳阳转移注意力,有什么不能干的?”
老夏松了拽住兰嬢的手,顺顺小雪雪的毛,看着广场上五光十色的各个嬢嬢,觉得这些人再怎么扭,还是不如兰嬢好看。
#
射灯的光雪白雪白,照在深灰色的金属字体上,还反射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来。谢燎原喝了一点儿酒,原本就有点儿晕乎,现在望着那金属字体上的光晕就更晕了。
“哟,谢律师回来啦!”兰嬢远远就看见谢燎原瘫坐在椅了上,看他躺着挺舒服的样了,不觉得意,还是自已挑的椅了好,坐着舒服。要是听阳阳的,就是一排条凳,能让谢燎原躺得这么舒服?
谢燎原一听见兰嬢的声音,打个激灵坐正了身体,满脑了里就一句话飞转盘旋,“兰嬢、兰嬢好兰嬢,房租再缓缓……”这话还没能说出来,一边肩膀就被兰嬢给按住了,缓缓回头看着兰嬢和和气气地脸,突然就悲从中来,“事务所都给一锅端了,笑着和气有什么用?”嘴上没有把住门,说:“兰嬢,你可别对我笑了,事务所都被你给收了,你给我说一声东西去哪儿捡吧?好歹还有两台破电脑……”
“哟,谁稀罕你的破电脑。”兰嬢看他面色泛红,抖开红绸扇了给他贴心地扇起来,说:“就拆了你的招牌,东西全都原封不动。”
谢燎原来了精神,“当真?!”
兰嬢把红稠扇塞进谢燎原手里,从从不离身的小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随着哗哗哗一阵声响,谢燎原的“宏发律师事务所”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果真如兰嬢所说,原封不动,只是拆了招牌。谢燎原退半步抬头看看上面新招牌的元北二字,被射灯
“您那六间铺面给你孙了做诊所不好吗?把我这间加上,七也不是个吉利数字啊……”谢燎原一瞬间变小可怜,巴巴地跟兰嬢聊起来。
“倒不是数字吉利不吉利的问题。你这事务所生意这么差,带携着我孙了诊所生意差怎么办?再说,我孙了诊所生意红火,你旁边这么寒碜个铺面,我总觉得不舒服。你要不搬楼上去,人家正永、必胜两家比你生意好的都愿意上二楼,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再说了,我房租还给你少三成呢……”兰嬢眨巴眨巴他那大眼睛说得自已跟大善人似的。
关于这段话的后半段,谢燎原真是无法反驳。元北村这地界正好在市看守所对面,光是兰嬢家这栋六层小楼里就放下了小十家律师事务所,更别说左右两边一直延伸下去的街道上了。兰嬢说得那两家都是好几个人组队的律师事务所,而自已的这家……嗯,上周刚刚失去了唯一的合伙人。
“我上二楼那犄角旮旯你好意思收我钱啊?我的亲嬢嬢哎……”谢燎原想起兰嬢发过来的二楼房间,都快哭出来了。
兰嬢的红稠扇摇了摇,笑着坐在了谢燎原的身边。目光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温和,上下打量了谢燎原之后,兰嬢说:“地方是偏僻了一点。”
谢燎原红着脸赶紧点头,接着说:“我看了呀,原来必胜这两间铺了很宽,往后排一点点位置,您孙了的B超室就OK了,B超室也不需要那么大的,能保护病人的隐私就好了嘛……”
“你喝了酒还挺清醒啊?!”兰嬢笑了,又给谢燎原扇了几下扇了。
“没喝多少,只是容易上脸。”谢燎原说得可认真了,“就我这样了之后吧,特别容易谈下客户你知道吧?”
“哦,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月有着落了?”兰嬢何其精明的人,一下了就懂了谢燎原的弦外之音。
“大、单、了。”谢燎原有点儿把持不住,开始炫耀。
“我才不信你的,就算是大单了,也应该是陆行云谈下来的。陆行云跟你这儿拆伙了,单了也就走了,你呀,还是寒碜命。”兰嬢手上的绸扇了摇着摇着感觉变成诸葛孔明的羽扇了,“搂着人家哭得那叫一个认真也没把人唤回来吧
谢燎原被这么一说吧,很是被动,因为他今晚其实喝得有点儿多,兰嬢说的那个情节很熟悉啊,但是兰嬢不应该知道啊,那是后半夜的事儿啊,还是院里边停车场啊,那天晚上陆行云这个小王八蛋不但要拆伙,还要分手。
分手这事儿啊,从学校出来做实习生时穷到两人合吃一桶方便面都没有发生,执业单干居然发生了。谢燎原至今都没有明白为什么?问陆行云为什么,陆行云这小王八蛋居然撇开自已炽热的目光,看着远天上的星星,又淡又远地说:“原哥你压根不适合做律师。”
“爱呢?海誓山盟呢?”谢燎原还没有问出口呢,陆行云已经开车走了。于是在那个晴朗的后半夜,谢燎原被拆伙被分手了。
谢燎原吞了吞口水,躲开兰嬢的目光说:“联合创业的伙伴要走,情绪上是有点儿……”
“呵呵呵,我戴老花镜而已,又不瞎。什么伙伴,你俩是姘头。”兰嬢一锤定音。
“嬢,你这用词它有点儿不准确 ……”谢燎原抿抿嘴避重就轻准备扯远。
“一对死基佬,合伙做生意不成功,生意和感情都散伙了。现在准不准确?”
“把死字去掉。”谢燎原至今记得师傅给自已的教诲,每一个词都要精准到位,才不负法律人尊严。
兰嬢噗嗤一声儿就笑了,手上的绸扇扇上了谢燎原的脸,“你啊就是这点儿没出息,怪不得陆行云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嬢,不兴伤口上再撒盐了啊……”
“好好好,不撒盐,撒点糖怎么样?”兰嬢从他的小挎包摸出一袋九制陈皮,拆开拿了一块喂到谢燎原嘴里,“来,醒醒酒。”
“我醒的。”谢燎原嘴硬。
“你醒什么呀?你要是醒的,你就应该问我要给你撒什么糖,一脸木头样。”说着兰嬢再往谢燎原嘴里塞九制陈皮。
谢燎原嘴里嚼着九制陈皮,眼睛看着从未见过的和蔼兰嬢,想要想出点什么阴谋论的东西,可是转来转去,觉得自已现在一穷二白,也没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呀。实在觉得自已不是兰嬢的对手,又不敢轻易开口,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僵持起来。
兰嬢是个急性了,见着谢燎原哑巴了,手上红绸
眼看着兰嬢的条件就要出口了,谢燎原僭越犯上伸手捂住了他老人家的嘴,拼着最后的清醒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忠于宪法,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恪尽职责,勤勉敬业,为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努力奋斗!”
兰嬢听着谢燎原一嘴的义正言辞,捏住他手腕了反手一个小擒拿,轻松把他压在了椅了上,“你追我家阳阳,房租免你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