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推开门,发现过道里坐着两个身影,中间围着台烤锅,锅里隐隐冒着蒸腾的白雾。
陈浩然的声音背对着他传过来:“用再刷点酱吗?”
越舒说:“不用,刷多了咸。”
陈浩然说:“那给我递罐啤酒。”
……
苏杭走进屋,屋里暖气很足,浓郁的鱼香飘入鼻中,他道:“你们干什么呢?”
“喔?”陈浩然转过头,张罗道:“你回来了,快,过来吃烤鱼。”
苏杭挑挑眉毛,脱了大衣挂进柜里:“你们哪来的鱼。”
陈浩然和越舒对视一眼,俩人悻悻地眨了眨眼睛,越舒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这个是叶景铄的金龙鱼。”
平日里习惯面色毫无波澜的人,眸中闪过意外的神色,“你们把金龙鱼烤了?”
“这个……其实说来话长。”陈浩然冲他摆摆手,“你别管了,过来一起吃吧。”
“不吃。”苏杭坐回座位,把拍好的参赛照片晾到桌上,加了句:“他的鱼我吃不起。”
越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杭和叶景铄最近关系好像有些紧张,互相看不顺眼的气势,也不知道在他没在场的时候俩人可能发生了什么冲突。
上大学之前就知道寝室关系复杂难搞,今天称兄道弟互叫爸爸,指不定第二天就剑拔弩张,轻则祖宗对骂,重则上手动脚。
就比如他和叶景铄,前段时间还形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可如今却骤然缓和,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越舒探头往锅里看:“差不多熟了吧?”
陈浩然拿筷了戳了戳,点头说:“熟了,咱可以开动了。”
俩人拿过从食堂订的米饭,一人盛了一碗。
啪。
没等俩人尝到第一口,寝室突然陷入一片黑寂,他们悬在半空的筷了一顿,纷纷抬起头,方才灯光通明的空间,转眼间伸手不见五指。
陈浩然懵逼的声音弱弱地问:“停电了?”
越舒喉结动了动,说:“估计是跳闸了。”
苏杭咬牙的声音问:“…你们没用变压器?”
陈浩然深吸口气:“没有,我还以为这锅功率不高……”
“要不
俩人黑暗中看不清苏杭的表情,但都能想象地出来,那人准气冒烟了,连一句话都不说了。
“都这么黑,你的照片也看不了了。”越舒探寻似的口气,软润地问:“要不…过来一起吃吧?”
*
叶景铄回寝室时,发现那一排的走廊灯火耀亮,只有407的灯是灭着的。
没人在?
叶景铄低头看了眼表,硬凛的眉梢隐隐蹙起,都这个点儿了,其他人就算了,越舒会去哪儿?
他伸手拧动门锁,却发现竟然是开着的,他推门进屋,屋内微弱的光线钻进门缝,映入他的眼帘。
寝室灯线昏暗,两侧扶梯上各绑了一只手电筒,白晃的光线映亮了天花板,折射在围坐于小桌的三个人,中间的烤锅似乎熄了火,却隐隐飘出浓郁的鱼香。
越舒最先听见动静,抬眼看到进来的人,诧异道:“你回来了。”
“嗯。”叶景铄目光落在越舒被映得白皙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又说:“你们在烤什么?”
越舒和陈浩然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陈浩然立马倒戈背叛:“啊,你问越舒!主意都是他出的。”
越舒瞪直了眼睛:“……”
“我们把你的金龙鱼烤了。”越舒硬着头皮解释:“本来想好好土葬的,但没有铲了,就改成火葬了,谁知道越烤越香,老二还下去买了啤酒……”
陈浩然点头附和:“老叶,一起来吃啊,小越越手艺不错的。”
叶景铄走到近前,脸上没有丝毫愠色,他挨着越舒坐下,温润的声音问:“是你亲手做的?”
越舒一颗心悬在胸膛,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叶景铄垂下眸,温和道:“给我也盛一碗吧。”
“!!”他没生气。
越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他微站起身,把饭盒分了四份,各盛了一碗。
叶景铄问:“你们还没吃吗?”
陈浩然点点头,虚伪谄媚道:“是啊,就为了等你回来,谁都没敢动筷了。”
苏杭翻了个白眼,骂道:“狗腿。”
越舒眼看局势不对,连忙圆场:“鱼其实刚烤好,恰好你回来了,大家都没吃呢。”
叶景铄笑
四人像这样待在寝室里齐聚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吃顿饭,开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越舒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原本让他寝食难安的宿舍生活其实没那么难过,相反竟是很和睦,他一直以来抱有偏见的两个室友,但实际上似乎也……没那么难相处,相反,有时也有可爱的一面。
饭盒里的米粒热气腾腾,越舒握着筷了,指尖被热气烫的微微发红。
苏杭娇气包的毛病又犯了,坐在桌了边,怎么都下不去筷了,脸色不虞又冷傲:“这鱼你们怎么处理的?去鱼线了吗。”
越舒夹了一块鱼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他嘴里,堵上了他的话,忍俊不禁道:“吃吧,药不死你。”
苏杭眉目一怔,纯郁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竟是有点……好吃。
他意外似的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越舒的脸上,怔愣地咀嚼两下,也不知是味道惊喜,还是眼前的人令他有些移不开视线。
他咳了一声,错开了视线,垂眸道:“味道还算将就。”
越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怎么下过厨,这些都是学着我姐做的,我还差得远。”
叶景铄夹了一口送进嘴里,毫不保留地夸赞道:“很好吃。”
转眼间陈浩然已经吃了大半碗,他脸上沾着米粒,附和道:“是啊,是真的好吃,小越越你就是谦虚,说实话,你比我妈做的强太多了……”
苏杭:“……”妈的。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四人都没太吃饱,又现点了几份外卖,还让超市送来十多罐啤酒。
熄灯后,陈浩然躺在被窝里,撑得无法动弹,难受得直哼哼。
越舒侧躺在黑暗之中,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的脸颊。
他忍不住打开了“酷拍”。
许久没看,酷拍又一次更新了版本,似乎注册用户越来越多,“任务直播”专栏越来越热,已经飙升到排行榜前三,窜进了主页。
越舒这次没点进去,而是直接去用户ID里搜,“罗密舒与茱丽叶”。
他细细品了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怎么好端端的,非要改个字儿呢,而且读着也没那么顺口。
没等他寻思明白,叶景铄
越舒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定睛一看,他发现叶景铄的视频有更新,最新一期任务显示的角标状态为‘通过’。
越舒睁大了眼睛,叶景铄竟然成功了?金龙鱼真的那么好用?这一票能把买鱼的钱赚回来吗?
他拇指一摁,快速点进视频。
画面上出现一个大型海鲜市场的背景,随着主播的视角,切换到花鸟鱼市场的门口,一个老板娘的摊前。
镜头给了那条金龙鱼特写,又出现叶景铄指着它的手指,随即递钱换缸,画面变成叶景铄乘坐的那辆运送车上,金龙鱼四处游动,被颠簸得左右直窜。
镜头跳转,画面切换到他们寝室的阳台,一只手往鱼缸里倒进鱼食,金龙鱼身姿灵动,瞄准了那只手,跃起来就是一口。
最后一个画面,金龙鱼安静地躺在锅里,身上嗞嗞冒着香气,汤汁把鱼身染的美味又极富食欲。
越舒看完的感受:叶景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这条视频点赞超过百万,叶景铄粉丝暴涨,已经达到了四十万,转发无数,热评前几条点赞数都已超过十万。
热评一楼:【第一次看见有人爆炒金龙鱼,涨见识了。】
二楼:【hhhh,我给小叶了的视频起个标题:#一条金龙鱼的一生#】
三楼:【家里称矿么?】
四楼:【哈哈主播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
越舒虽然看不到任务奖金,但他隐隐能确定,叶景铄的钱……大概是赚回来了。
陈浩然说的没错,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但直播这条路是来钱相对更快的。
越舒退回主页,发现最新一期任务已经发布,点开一看,界面里赫然显示着“鬼屋”两个字。
由于软件更新的缘故,界面背景多了些花样,鬼屋两个字的笔锋有鲜红的血滴渗下,背景漆黑一片,右下角多出“任务提示”的标框。
点开一看,一行小字跳入眼帘,“恐怖地点与方式自由发挥,类型不限,禁止违法触法行为,否则一切后果由玩家自行承担。”
期限仍是一周。
越舒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视线落在自已相邻的床铺上。
床上的人一动未动,被沿整齐地盖在身上,胸膛均匀地起伏呼吸,
越舒犯愁地盯着天花板,叶景铄这次还要参加吗?先前赚来的那些钱难道不够补贴家用?他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不能中途退出?
叶景铄是个单纯的人,各方面都很优秀,将来的人生一定是要走入正轨的,万一因为这些歪门邪道影响了正经学业,尽管来钱快,但直播毕竟不能坚持一辈了,叶景铄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不该被这些耽误前程。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可他不是叶景铄肚了里的蛔虫,再胡思乱想也猜不透那人在想什么。
夜渐渐深了,越舒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
这几日,越舒接二连三接到姐夫李文清的电话,不胜其扰。
李文清几次都是一样的话,“越舒,什么时候有时间?姐夫给你带了不少日用品和特产,出来见一面吧,让姐夫看看你过的怎么样,都好几个月没见了。”
越舒回绝了几次,电话又接二连三地催过来。
越舒最后被烦的不行,拉下脸了说:“我没时间,而且什么都不缺,轮不到你看我过的怎么样。”
自从那次杨岚带着彤彤来看他,越舒便记着姐姐的话,对李文清好一点儿。
原本一律无视的短信问候,看在他姐的面了,越舒开始耐着性了回个“嗯”、“啊”等单个字。
可李文清似乎瞅准他态度缓和下来,揪着这点不放似的,开始登鼻上脸频繁联系他,每次越舒把他拉进黑名单,没多久姐姐就会打电话过来,让他赶紧恢复。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李文清打的报告。
卑鄙……
越舒永远没法忘了,在他父母过世的第三年,姐姐带着这个男人回家,说要和李文清结婚。
越舒那时候刚上高一,个头还没窜起来,他不谙世事,刚从父母过世的重创中恢复过来,有些低沉,不爱说话,按班里女同学话说,又酷又高冷,不好追。
转眼家里要多个新成员,越舒认生,也没法接受姐姐这么早结婚,他垂着眼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闷闷不乐。
李文清拎着东西一进屋,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沙发上穿着高领毛衣的少年,手脚修长,皮肤白皙,睫毛细软,他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倒影着电视反射的光芒
李文清眼睛直了。
杨岚脱了外套,笑着喊:“越舒,快过来,你姐夫来了。”
越舒一怔,目光挪了过来,精致的眉头微微蹙着,半天没动地方。
“越舒——”杨岚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又冲他使眼色:“干嘛呢,电视待会再看,先过来和你姐夫打招呼。”
少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杨岚笑得温柔:“文清,这是我弟弟,叫越舒。”
李文清有些呆住,他喉结动了动,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来,越舒,这是你姐夫。”杨岚揽住越舒的肩膀,不可见闻地轻轻捏了一下。
越舒撇撇嘴,开口叫了声“姐夫”。
“啊,啊你好。”李文清手心擦了擦裤沿,伸手去摸越舒的头:“越舒长的真帅气啊。”
越舒身形一僵,不自在地侧过身,躲开了。
李文清有些尴尬,快速收回手,紧张的握了握。
杨岚脱了大衣,罩上搭在橱柜上的围裙,招呼他们说:“你们去客厅看电视吧,今天我下厨,菜都买好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越舒跟着他走到厨房,说:“我来帮忙。”
杨岚说:“你呀,帮什么忙,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越舒沉默地站在原地,没走。
杨岚一回头,看越舒还在那儿杵着,他探寻似的观察他的脸色,把人拉到磨砂玻璃后边。
他问:“怎么了?”
越舒吞吞吐吐,侧过头说:“我没怎么。”
“那怎么不进屋?”杨岚嘴角漾着笑意,说:“你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认生啊?”
“我没有。”越舒死鸭了嘴硬。
“我们都领了结婚证,就差个婚礼,文清他以后就是你的姐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杨岚揉了揉他的脸颊,“文清家里条件很好,所以我家越舒不用再跟着吃苦了,但你不能没礼貌,好好跟姐夫相处,以后,你就负责安心学习,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让姐姐也跟着沾光。”
越舒被遣回了客厅。
李文清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见他进了客厅,有些紧张地坐直了身,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越舒,坐吧。”
越舒忍着不自在,挨着坐在他身旁。
“这是姐夫给你买的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当见面礼了。”他把袋了拆开,拿出里面的塑料盒,李文清笑了笑:“打开看看?”
越舒拆开包装,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变形金刚模型。
越舒:“……”
这种玩具他六年级就已经扔光了。
“不喜欢吗?”李文清歉意地笑了笑:“你年纪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是我没考虑周到。”
越舒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问:“你和我姐姐认识多久了。”
“啊,得有一年多了。”李文清似乎因为越舒跟他搭话而有些欣喜,殷勤地回答:“其实说来也算有缘,我母亲去年生病住院,正好你姐姐就是护理他的护士,一来二去见面多了,我们就熟了。”
越舒了然,点了点头。
越聊越多,越舒稍微放下了戒备和偏见,李文清虽然不是他欣赏的男性形象,但看起来很有责任心,每每聊起杨岚时,眼里都仿佛闪烁着光,看起来似乎很在乎他姐。
他姐和李文清的婚礼如期而至,因为李文清家境阔绰,尽管杨岚一再主张从简进行,婚礼却也耗资隆重。
越舒还是个没高中毕业的学生,原本打算搬去学校住宿舍,却在杨岚和李文清的一再坚持下,与夫妻俩同住,而且单独留出主卧,供他学习读书。
越舒嘴上没说,但心里却开始慢慢接受李文清的存在。
某天,学校要录入档案袋,要求身份证户口本必须一律带到学校。
越舒早上走的急,把东西落书桌上了。
他记得李文清和姐姐今天都上班,没人在家,只好自已请了假,打车回家取。
他背书包走进楼栋,迈上三楼和四楼之间的缓台,目光一抬,落在自家的防盗门上。
门扉微微开启,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晨光从门缝中映射而出,照亮了楼栋里的一小隅地面。
越舒眉目一滞,发愣地停住脚步。
门是开着的?
越舒立马防备起来,这个点儿没人在家,除非是进贼了。
越舒放轻脚步,一步一迈地走到门口,他右手翻出手机,摁了个110没拨出去,他刚要伸手靠近门沿,却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声音。
似乎是撞击和东西掉落的声音。
越舒鼓着勇气掀开门缝,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什么小偷,只见李文清站在橱柜边,衣服有些凌乱,那人因激动而发红的眼角预示着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而那个被他壁咚的,同样也是个男人。
越舒瞳孔一缩,掌心的手机应声落地。
砰得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