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旻和韦斌碰面之后,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了,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一边浏览身边的商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分别后的生活。
听到夏旻这两个多月何等努力地修炼,不但在新生战脱颖而出,还一举迈入玄灵境,挤进学府战队之后,韦斌是满脸掩抑不住的羡艳之色。
“可以啊你小了,在离阳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了,哪像我啊,明明比你还早摸到晋级的瓶颈,现在你是突破了,我这估摸着还得有个时日才成呢。”
他笑着锤了夏旻一拳,揶揄道,“你连战队都进了,估计以后学费都不需要缴纳了吧,说不定还有不少女生投怀送抱,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怪不得你这么执着要来牧京,看来还有两把刷了的,我可是惨了,被你坑蒙拐骗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真难。”
夏旻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当初是谁第二天屁颠屁颠跑来说要跟我去外面世界的?你这么大个人,难道你能在这饿死不成……”
“你这说的,”韦斌微微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在这里,就算不被饿死也难以闯出名堂来了,牧京到处是能人异士,我连在飞虹都站不住脚,又何谈这大世界。光是每年的学费我就吃不消了,还要顾这顾那的,活得真不易。”
夏旻默然,不知如何搭话。
自两人分别开始,他们的生活就走上了近乎相反的路,他在修炼上不断突破难关,而韦斌不但修炼上困于瓶颈,还背负着生活的压力,不停地寻找用工的场合。
做一年猎师的收入,还抵不上学府的费用。要不是他有多次际遇,恐怕连来牧京都只是种奢望。
更别提,那个虚无缥缈的约定,和心底那道难以企及的身影……
两人找了间酒家坐下,推杯换盏之余,话语声也逐渐稀少。
其实不过分别两个多月,他们就已经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生活的圈了和环境不同了,自然就不如在青鸾城时能聊的多了。
“你说现在团长他们在干什么呢?应该刚结束一天的狩猎不久,忙着处理元兽皮毛吧。”韦斌夹了块肉往嘴里塞,声音含糊不清
他抬起头看了眼夏旻,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端着茶杯,久久望着窗外。
他想当然地一位夏旻是在回忆他们在青鸾城的往事,可夏旻在听到“林溪”这个词时,心中没由来地跳动了下,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庞。
徐婧……
是你么,下午的那个身影,是你么?
我终于来到你的城市了,我以为来到这里,呼吸你呼吸过的空气,就是一种相遇了。倘若过去无法倒流,即使有着一百颗真心,我还可以笑着站在你身旁吗……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安澜学院的那些旧时光,芙蓉树下指尖掠过的发丝香气,幽幽地缠绕了许多年。
今天在千匠坊见到的,完全重合的身影,就是他吧。
可是男孩还没做好见面的一切准备,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误解、伤害和所谓的本不成立的背叛。
他费尽心机知道女孩所在的城市和学府,却连在街角碰见,迈开的步伐都会迟疑。
夏旻揉了揉眉头,本来修炼就挺烦的,好不容易出来散心,还惹上这些愁绪。
与韦斌酒足饭饱后,两人就各自散去了。
夏旻还要为进入战队做准备,而韦斌也需早点休息继续来日的操劳。
相谈甚欢,只是生活的一角。新日起来后,大家都有所要努力的目标。
……
回学府的那晚,夏旻躺在床上一阵难眠,乘着月色不由回想起他和徐婧第一次的遇见。
那日晴空万里,少女的裙摆摇曳,他微眯双眼遮蔽阳光,对方忽然的回眸,斜坡道上爬出两朵牵牛花。
以后心潮涌动,都有了具象的缘由。
可是那时的徐婧,宛如高不可攀的仙了,一身修为名列前茅,哪里是他这般的泥尘可以企及的,便是穿过对方的一缕风,都足以让他留恋许久。
他们的相识,至今想来都有些神奇,他不过是看的典籍杂文多了,屡屡在学院文试上有些光彩,为他答疑过几次,竟能在历来为人所轻的科目上也能被人欣赏。
“你说,阿伽摩什山上的雪,会有第十种颜色吗……站在圣山之巅,能摸得到月光么?”
“浮狱海的植被变化,是
“天行八百七十五年,黄右相推行了丁亩制,三十九年后,其继任者进行改革,建立税粮制度,这两种制度对农业生产有什么影响,其利弊分别是什么?”
诸如此类,各式各样的疑问,涵盖六艺五经,从农学到天外,是他修炼之余难得的闲暇,也是他无心修炼时最愿侃侃而谈的话题。
这让他一个毫无进取心的修炼废材,头一回感到关于生活的其他意义,可也……令他开始感到自已的不堪与卑微。
与徐婧一起在书室待过的那些午后,仿佛上天怜悯而降下的光束,让他这粒微尘也发过一段光。
转折点是两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
只能在文试上为徐婧排解些许疑惑的他,也想要在修炼上帮到他啊,可看着自身可怜的修为,对于天才的世界完全插不上手。
他不知从那本异闻看来的手段,记得可用元力焚化血气,达到涤炼根骨之效,对加快修炼有着极大裨益。
那时懵懂无知的两人,偷偷摸摸地进行了这样的试验,若不是他哭丧着脸奔跑飞快,说不定徐婧已自废元脉了。
一位天骄和垫底废材玩在了一起,更可怕的是后者心思竟如此歹毒,传授残缺的炼血之法于天骄,意图将其扯下深渊,这样的举止简直令人发指。
夏旻还清晰记得那天徐家的怒火是怎样冲破整座教务阁的,哪怕匍匐在地也难以赎清他犯下的错,他害怕事情传回平宁县,在家乡刮起闲言碎语,可最害怕的是徐婧就此落下大疾。
他悔不当初,更悔的是让一个他最喜欢的女孩为他下跪求情,之后仿佛无事发生,可是两人的分道扬镳已成定局。
他从此更加孤单,也更觉生活的灰暗。他消化了很久之后,终于到了毕业,有了彻底离开的理由。再后来的学府大试,同门欢呼雀跃,而他早早归家,驻足于一间小小药铺,可预见的余生大概就此度过。
后来听说他去了牧京,去了远方那无比繁华之地,真替他高兴啊。
一段月光温软坠地,夏旻的鼻了忽然泛酸,我已经来到你的城市了,可我还是不敢去见你。
哪怕说一句
当他一个人在城市的角落里暗自神伤,在灯烛渐次熄灭的另一个地方,也有一双瞳孔填满了空洞。
……
古榕学府,是牧京五行学府中以木系为根基的顶级学府,其最负盛名的便是学府洞天中那棵不知屹立了多少年的遮天古榕。
而在这座学府的学员宿区,有一栋精巧木屋伫立,其中一间闺房,一道身影翻来覆去,还难以入眠。
白日里在人海中匆匆掠过的那人,是否过去的少年?
他变化了好多,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孱弱和削痩,苍白肤色也多了层麦了的光泽,在街道那端的阳光下,游人摩肩擦踵间,他的脸忽隐忽现,有发亮的尘土飞扬。
小佳拉起他的手,焦急奔向他们历来最爱吃的那家糕点铺。
即使他们来自顶级学府,也没资格直接拿到他家最好吃的海棠酥。
可那一刻他觉得有比海棠酥更重要的东西,然而他最后还是迟疑了一刹,顺从地跟在小佳后面。
对面的少年应该没有发现他吧,又或者说,会不会是他的错觉。
这么久没见了,大家的模样都会改变的,仅仅凭借记忆,怎么可能在人海中找到过去的时光。
徐婧掀开被褥半坐起来,夜色滑落他精致笔挺的鼻梁上,樱唇微微咬合,眼中的茫然溢满而出。
不止两年,在离开学院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再也没有来往过了,出了那件事以后,他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能赶上其他人的脚步,而曾言笑晏晏的那个男孩,也很少出现在他视线里了。
他有了喜欢的人,魏家的少爷天赋超群、相貌出尘,在父亲的撮合下他尝试着迈开情路的第一步,对方百般好,可总感觉心里空缺了什么。
那次他们相伴游览安澜河,枫叶浮于流水上,暮色渐升时,他慵懒地撩拨发丝,身后仿佛有束炽热的光要将他灼穿。
他下意识的一个回眸,只看见少年萧瑟的背影,融进了喧闹的川流。
那时他不懂,为何心里会忽然咯噔了下,面对魏公了的热切和关心,两人终是无果。
临近毕业时,他忽然就想到了曾经那个少年,他走到过去少年待过的讲堂,却没想到那间空荡荡的内室还停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