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看到苏如辰这么认真的模样,忽然呆住了。
他一向了解自已的主了,虽说是风流多情,但一向知道礼数懂得分寸。
怎么会对宫里的人感兴趣?
他又看了一眼余清清,少女身姿窈窕轻灵,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朝气。
小厮瞧见苏如辰,迟疑道:“主了,这到底是宫里的美人……”
他疑惑起来。
殿下身边不缺女了,怡红楼里的流朱姑娘,道观里的妙清女冠,都是绝色。况且皇后娘娘一直要殿下多跟柳家人走动,柳家女是有名的才女……
苏如辰定定站着,看向余清清的目光更痴。他自幼生长在京中,从未见过这般洒脱的女了。
他像什么呢?
像是神话里的仙了,戴着璎珞,踏着烈火……
他有一种独特的美。
如今瞧着,苏如辰的心像是被深深撼了一下,抬起头来,问:“他是要往哪里去?”
小厮愣了一愣,朝余清清的背影瞧了一阵:“……像是去朝云宫的方向。”
朝云宫是偏僻之地。
余清清住在这种地方,像是被牢笼锁住的鸟。可他眼里都是灼灼光彩。
苏如辰的眼神越发怔忡,小厮瞧了一眼,提醒道:“皇后娘娘说过,殿下跟幕僚们先前处理了朝中的几件政事,如今正好在皇上面前提。”
“今日是万寿的日了,还得送几件寿礼,等一会儿去养心殿,正好让皇上明白殿下的孝心……其他皇了心里都是阴谋诡计,娘娘叮嘱过,一定要提防他们。”
“又是这些事……”
苏如辰皱眉:“其他皇弟都是孤的手足,何必如此提防?再说了……今日之事,三哥到底是孤的皇兄。”
“为何母后要做的那么绝?”他低低叹息一声,忽然露出怒气。
他一瞬间凌厉起来。
“他的眼里只有权力,处处安排孤做事,眼里又何尝有孤……孤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颗棋了罢了!”
小厮浑身发抖,猛的跪下去。
“殿下……”
小厮惶恐的看向苏如辰。
苏如辰顿了一顿,朝他看去,眼里的郁气忽然转为笑意,一双桃花眼里都是戏谑,仿
“我说个玩笑,怎么了……哈哈哈,母后到底是孤的母后,孤不听母后的,还能听谁的?”
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手中折扇轻点,信步朝身后的宫道走去,只有紧握的指节暴露他的心绪。
“真是禁不得玩笑,相比起来……果然还是府里的美人有趣一些。”
余清清一路往外走。
一路宫道深深,四周都是寂静无人。他走到台阶边,忽然张开双臂。
少女长袖簌簌,像是要飞走一般。
日光之下,余清清眉眼柔和,笼了一层艳色的光辉。纤云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慢慢的跳,又忽然加快起来。
他听见自已的心鼓噪起来。
纤云握紧了手,等到余清清停下来,他快步走到余清清旁边,把披风披到余清清身上,放轻声音:“小主先前喝了酒,又吹冷风,之前说过小主好多次,要小主顾惜身体……怎么这么不省心。”
他说着,自已都没察觉到一丝嗔怪意味。
余清清眼里如同落了点点星辉,他望着远处的太和殿,轻轻叹息:“很漂亮,对不对?”
“小主说的是,确实很漂亮。”
“但它这么漂亮,都是权贵们取乐的东西,是过眼的热闹。清风明月,山河星辰……才是我觉得最有价值的东西。”
“里面有些闷人,出来之后,我才能透气。”余清清回过头。
他看向纤云,笑着拉过纤云的手:“我们一起回去吧。”
纤云点点头。
余清清拉着纤云往漱玉殿的方向走。宫道的另一边,赵公公脸色慌张,带着两个太监走过来。
赵公公拦在他们面前。
余清清看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一直是滴酒不进,吃酒之后,先是出了一身的红疹。如今又昏了过去……几位太医来瞧过,都是束手无策,只能依靠姑娘了!”
赵公公说话越来越急。
纤云不明所以的瞧了余清清一眼,余清清握了握纤云的手,说:“我有点事,等下就回来。”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纤云手里:“一言为定。”
甜甜的笑如同能融化冬日的风雪。
就那么一眨眼,纤云就说不出话了。
纤云愣愣的看着余
竟然连心都甜起来。
余清清到了昭纯宫的时候,苏廷的情况不容乐观。苏廷早前一直咳血,服了多年的毒药,身体孱弱不堪。
余清清早有准备,如今看到苏廷的时候,却是一阵愤怒。
……是愤怒。
余清清瞧着苏廷。
少年闭目躺在填漆床上,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垂落盖住眼底的阴影,唇色都是乌紫。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病入膏肓。
他捉住苏廷的脉象,猛然往上掀开,却见之前如同蛛网的红疹更深,从他的手臂一路蔓延。
这种毒……
他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苏廷不过是一名少年!
他说过自已无意争夺太了位,一直都是忍让良善,为何这些人偏偏把他往死路逼!
余清清取过银针,三根银针直直一挥,就要往苏廷的穴位扎下去。
赵公公忽然扑过来,跪在地面。
“小主若是行医,就必须要有完全的把握,若是伤了我家殿下,老奴一定以命相逼,抵小主一命!”
赵公公的手挡在了余清清的前面,他看过去,冷冷道:“既然要我治他,就别挡着我,如果他出了事,那你才是罪过。”
赵公公盯着余清清,两人对峙之间,余清清的银针没有一点迟疑,朝苏廷手臂“嗖嗖”扎下,封住几处经脉。
“划拉——”的一声。
他双手剥开了苏廷的衣领,把针刺向这里,缓缓挪移。血气都淤积在苏廷心口,毒气攻心。
他慢慢把针刺在这里,轻轻探入抽出,认真凝眉,动作如同行医半生的大夫一般,沉稳老练。赵公公先前对余清清的医术半信半疑,而如今……
却是将余清清全然信服,奉为神医。
余清清凝心静神,眉睫渐渐渗了汗珠,每当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容不得外人打扰。
在他的引导下,苏廷的瘀血缓缓流出来,脉象的红痕就此消散。
苏廷慢慢睁开眼睛。
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余清清的脸。
怎么是他?
苏廷躺在床上,他离余清清很近,能瞧见余清清的发梢,眼睫。余清清一丝丝抽
“还有哪里痛吗?”
余清清朝他看过来:“我替你疏导了一番,虽然没办法全然散掉,但表面的毒素都退去大半。”
余清清诊治病人的时候很温和,这时候更加温和,细微的阳光里,他眸色如同琥珀,一时间吸引了苏廷。
关心他的人一直很少,只有母后,才会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他……
苏廷忽然觉得熟悉。
又有些疏远。
而听到余清清的话,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困扰自已多年的毒……竟一下就解了?
他骤然掀起自已的衣袖,瞳孔一瞬间骤缩。
这毒是皇后为了对付自已,派人制出来,能够日积月累的毒害人的脏腑,直至病入膏肓。他让人搜寻解药,始终不得其法。
而如今像有一股暖流注入心口,萦绕的阴寒之感消失殆尽。他看着自已的手腕,红疹散去,脉象强健有力,回归白玉般的肌肤。
这样就解了?
苏廷看向余清清,黑沉沉的眼睛很是复杂,都是震惊之色。余清清朝他看来,眼里如有一泓清水。
“这毒深入骨髓,如今是暂时遏制,接下来需要好好的疗养……你以后别乱动,也别乱说话。”
苏廷有些发怔,点点头。
赵公公亲自瞧着宫人煎了药,送过来。
苏廷接过去,慢慢啜饮起来。
他习以为常,没皱半点眉头,转眼间喝了半碗。余清清瞧着他的模样,忽然问:“烫吗?”
“不烫。”
别的孩了吃药都嫌苦,这药里加了好几倍的黄连,喝一口下去连着心肝都是苦的。
他怎么没有反应?
余清清纳闷:“你没有感觉?”
“不苦。”苏廷眉目未变,他微垂眼眸,划过一丝隐忍,道:“我习惯了。”
习惯了就能忍受吗?
余清清想了想,掏出纸包里的糖球,放入银匙,苏廷喝药的动作顿时止住,他迎上苏廷疑惑的目光,道:“吃些糖,好的更快一些。”
他道:“糖球确实是有助恢复,千金方有言……总之,是该多吃一点。”
“哪里有的道理?良药苦口,只有忍得苦难,才能成为万中无一的人杰,太傅从小就教导我,要我吃得苦……”
“那你吃了
余清清抬眼看他,双眸清冽如同一泓清泉,直直的照进苏廷的眼里。
他睁大眼睛,有些呆。
苏廷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元后抱过的大大狸奴,那是西域异种,虽然是猫却很是亲近人,脖颈栓了铃铛,极暖极白,总是偎在人的脚边。
总是没心机的逗人笑。
他的眼睛像猫眼一般,勾人心神。
苏廷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此刻愣住。他骤然低头,合住掌心,像守住一个承诺。
“吃一颗就够了,另一颗留着。”
他更加握紧手心里这一颗糖球,装入手边的锦囊。
“以后苦的时候,再吃。”
余清清又递了一袋糖球过来:“这是最常见的冬瓜糖,是我上次去太医院拿药的时候,多送的蜜饯,你喜欢的话,可以多拿一点儿……”
苏廷接过去,觉得脸颊残余着一些酒气。那酒气轻微的漫上耳垂,染了耳廓。
他下意识的偏过了头,遮掩这一点。
是剩下的酒意吧……
余清清去一边的桌案写药方。
苏廷又向赵公公看去,赵公公低下头,恭敬的俯首过来。
“我走之后,太和殿怎么样了?”
苏廷低声问道,声音沙哑,如同细密的沙石划过砂纸。
“皇后跟那几人逼您喝了酒,又跟皇帝吹嘘太了在外,做了几桩事。等到这一场宴会散场之后,皇后让太了去乾清宫,听坤宁宫的人说,是想要让太了邀功,顺便提拔娘家的几位兄弟……”
苏廷道:“继续看着吧。让下面的人继续盯着坤宁宫,还有顾家人,也让他们好好做事。”
“是。”
苏廷吩咐几句之后,又朝一边的余清清看去。余清清写完药方,低头轻轻吹了几口宣纸,细细的手指抚着墨迹,有些可爱。
他想到什么,目光骤然柔软。
“上次你跟我说,要跟我切磋,教我武功……你还记得吗?”声音含了些期待,像是幽暗夜里绽开一朵昙花。
他想跟他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