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的是剧组备用的车,陈长青当司机,副驾驶里坐着沈穆。
主动约的人是沈穆,上了车后他却不怎么说话,只安静地低着头玩手机。陈长青好几次转头去看他,提起话头,他都只是简单地附和,似乎兴致不太高。
订的饭店在小城里,剧组太偏,开过去要四十多分钟。沉闷了一路,陈长青将车停在目的地的停车场之后,转过身来,温声问:“在生我气?”
沈穆收起手机,抬起头来,又冲他笑。今天他冲他笑的次数加起来比平日里一周都多。
“没生气,”沈穆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陈长青看着眼前这个小九岁的男生,一时间竟然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穆先下的车,陈长青全副武装地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饭店。
他选的是私房菜馆,隐秘性不错。房间定在二楼最里面,是一个很小的二人座,不靠窗,关上门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桌子很小,他们两人都高,腿在桌下伸展不开,难免会碰到对方。
陈长青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他只是叫服务员来上菜。小镇里没什么特别高级的东西,上来一桌热气腾腾的温馨家常菜,陈长青没什么胃口,对面的人却饿了,上菜之后埋头吃东西。
他心不在焉地喝汤,看着沈穆长而密的睫毛。今天小孩明显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徐白禾。昨晚不应该喝那么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
等沈穆吃得差不多,也开始喝汤的时候,陈长青开口:“徐总回去了么?”
“回去了。”沈穆抬起眼,对上陈长青的视线,“不多吃点?昨天醉成那样,看你今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陈长青道:“酒劲还没缓过来,以后不敢那么喝了。”
沈穆又没接话,包厢里重新陷入沉默。片刻,他喝完了汤,摁铃叫服务员,撤掉了饭菜,给陈长青换了一份粥,给自己换了一份餐后甜点。
“听吴云说,昨晚你跟徐总闹得不是很愉快,”陈长青说,“我真的很抱歉,那会我完全断片了,今早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穆拿
勺子搅冰淇淋,听他这么说,慢慢露出了一边的梨涡。
陈长青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心跳加速、呼吸收紧。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今晚的沈穆像涂了毒的蜂蜜,他是来报复他的。
“青哥,你昨天抱着我叫小羽来着,”沈穆笑着说,“小羽是你的那位旧人吗?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一下你们之间的故事?”
这个名字让陈长青顿时咬紧了牙。昨晚实在喝得太多,他是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怎么会失态到这个地步?
“我喝多了。”陈长青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穆脸上的笑意不变:“我跟他也算有缘,听故事的资格总该有吧。”
陈长青看着他:“你真要听?”
沈穆点头。
陈长青把八宝粥喝完,放下勺子,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笑道:“其实没什么好听的,既不曲折也不狗血。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男生,他的名字叫赵羽。在我准备跟他告白的时候,他生了病,最后没治好,过世了。”
沈穆认真地听着,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文。
“就这样?”
“就这样。”陈长青说。
沈穆道:“高中到现在,有十四五年了吧。一直记着?”
“这是一种……科学来讲,一种心理障碍。”陈长青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带着笑,“我从小一帆风顺,当着天之骄子长大,在他身上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性向,又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所以念念不忘,无法释怀。”
沈穆微微睁大眼睛。
“能理解么?”
“能,”沈穆道,“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陈长青注视着他,坐直了身体,好整以待地问:“听完了我的故事,你今天的目的呢?”
沈穆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他低头看着开始融化的冰淇淋,藏起瞳孔里的情绪。
“最开始只是好奇,”他说,“是什么样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才会让陈老师这么执着,哪怕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冒牌货,也要费尽心思,动那么多手段,不惜得罪星越的大老板,只为了跟我谈一场假恋爱
。”
这话让陈长青心里微微一沉,沈穆说动了这么多手段,是知道了许言之的事情?……可是许言之的线他刚刚埋下,怎么会这么快暴露出来?
“现在听完了你的故事,我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沈穆终于挖了一块冰淇淋,放进嘴里,似乎对味道感到满意,嘴边重新带上了微笑,“这个叫做赵羽的人已经过世了,青哥,你永远无法再得到他,只能倾尽全力去找一个还算合心的替身。而我也永远无法比过他,毕竟你爱的也不是赵羽,是他所代表的被美化过的影子。”
陈长青皱了一下眉,沈穆的描述让他觉得被冒犯了,同时又让他有被刺穿的疼痛和不知所措。危险的警铃又一次在他脑中大作起来,他意识到那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提议,沈穆比他最开始认为的更不好掌控,事情绝对会发展成一堆无法收拾的大麻烦……
沈穆吃完冰淇淋,抬头。陈长青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故作镇定的自己。
“还玩么?”沈穆问他,“你向我宣战,现在我愿意接战。”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今天的晚餐超出了陈长青的意料,沈穆这个人也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沈穆抓到了哪些把柄,他的节奏被打乱了。
但他仍然无法拒绝来自这双眼睛的邀请。
沈穆显然知道他喜欢什么,用从上往下的视线看他,大部分时候冷淡疏远的眼睛变得无害且纯净,像是一种挑衅。
陈长青又感到渴,他的声音有些发哑:“玩什么?”
沈穆道:“你提议的感情游戏。”
陈长青“嗯”了一声,将制定规则的权利交给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帮助我脱离星越,我来当你的初恋替身,”沈穆说,“每一次亲密都可以明码标价,你给我想要的资源,我给你慰藉。唯一的底线——谁也不能动真心。”
陈长青的视线从他的眼睛落到了他的嘴唇,渴意更甚了。从第一眼看到沈穆起,他的直觉便给了他最精准的反馈: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那一捧至甜至毒的药。
“直到?”他又问。
“直到一方动心,或者一方觉得腻了。”沈穆道,“我们会好聚好散,绝不纠缠。”
陈长青听见自己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让快窒息的肺里充满氧气。
“沈穆,你真够冷的,也够狠。”他说,“不过也难怪,遇上徐白禾这样的人……”
沈穆打断了他:“玩么?”
陈长青说:“玩。”
沈穆笑,他的手还捏着冰淇淋的勺子,笑意没有到眼睛深处,上扬的眼角里带着几丝疯狂和冷意:“好。青哥,如你们所愿,希望你玩得开心,不要后悔。”
他用的是“们”,陈长青想问问这里面还有谁,但最终没有问出口。桌子很小,沈穆的腿就贴着他的腿,两人的体温隔着两层布料互相传递,他的手覆在了沈穆的膝盖上,对面的人察觉到了,却没对此做出反应,只是看着他。
“那就过来些。”陈长青说。
沈穆没有动,陈长青桌下的手离开他的膝盖,准确地抓住了他放在沙发上的另一只手。沈穆的手很凉,意外地握起来很软,他很温柔地捏着,又毫无征兆地用力拉了一下,对面的人被拉得身体往前倾,呼吸瞬间与他离得极近,几乎要贴上他的鼻梁。
漂亮的眼睛里依然带着笑,这笑让人分不清是冷是嘲。陈长青却被他点燃了,他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微微低头,吻上了那处发凉的软肉。
甜的,柑橘味。
沈穆没有躲,也没有闭眼。他们就这样望着对方,接了一个甜味的吻。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