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萧落座用膳,当他知道桌上那些巴掌大的碟子里装的正是正餐时,顿时有些愣住。
他抬眼看向越朝歌,面色有些复杂。
从他的角度看去,越朝歌的脸只有巴掌大小,手腕很细,身材有致,可那把腰却不盈一握。
越萧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晚膳出神,为越朝歌的身材找到了一个合理因由。
越朝歌有碧禾给她布菜,吃得尽兴。
她意识到越萧没动作,嘴上动作一顿,下巴指着他的碗,鼓着腮帮子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声音含含糊糊,软软糯糯,眉眼弯弯,像个啃胡萝卜的小兔子。
可爱。
越萧心里竟然浮现出这两个字。
他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有些不寻常。
他再抬眼,看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嚼得累了,垂着眉目,有些自暴自弃地鼓动着腮帮子。
忽而眼前便浮现出他们前几次见面时的场景。越萧似乎见过她很多种状态。眼前的可爱温软是她,今晨的明艳张扬是她,太医面前的雍容华贵也是她……
相比于他一成不变的灰色调生活,她的鲜活,似乎走到哪里都是色彩斑斓的锦簇花团。
越萧收回眼,拿起筷子。
看着那些小巧精致的精瓷美玉盘,他忽然又停住了,还是不知从何下手。
边上的侍女见状,近前准备为越萧布菜。
越萧淡淡回绝:“不必,我自己来。”
越朝歌瞥见他的动作,转头道:“坐本宫身边来。”
于越萧而言,坐在哪里用膳都一样,也就没有推辞。
这样自然大气的反应让越朝歌心里很是喜欢,她嘱咐碧禾道:“给他也布些菜。”
碧禾提勺,给他舀了勺鱼香肉丝。
越朝歌说:“这是今春才破冰的时候捞出来的第一条鱼,鱼肉剔了刺洗干净,放入葱姜八角香料,倒入去岁冬天本宫亲酿的红梅醉,腌制半年,取出碾成鱼泥,烧制的时候放入少许,才成就了这道菜。”
碧禾听她滔滔不绝,忍不住打趣道:“长公主这样长篇大论,不知道要说您是御厨了呐!”
越朝歌听她竟敢取笑,也
笑叱道:“你个小蹄子,你这样英雄好胆,不知道的要说你是活腻歪了呐。”
碧禾服软笑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好长公主,再尝尝这道水晶凉粉吧。”
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束缚,膳桌之上,欢声笑语。
越萧坐在越朝歌身侧,自己也仿佛从灰白的生活走入斑斓的色彩里,嬉笑怒骂都显得那样鲜活和真实。
他低头把鱼香肉丝含入口中,虽没有吃到鱼肉,却满口都是鱼肉的鲜美和梅花的酒意。
碧禾给他也舀了勺水晶凉粉,“悄悄”道:“公子常常这水晶凉粉,这可是长公主背都背不住的菜谱。”
越朝歌嘴里嚼着水晶凉粉,笑着勾她一眼,“依本宫看,明日出府透气,碧禾想是懒得去了吧。”
碧禾闻言,忙央告道:“奴婢这回真的不敢了,长公主让我去吧。”
主仆二人正闹着,外头一个小侍女来禀,说府里的公子们都站在殿外求见。
越朝歌拿勺的手一僵,沉了脸色,“他们来做什么?”
侍女沉默。
越朝歌道:“让他们都进来。”
很快,约莫有二十余人走进来站好。
这些人都是越朝歌府里的面首,放眼看去,容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在越萧面前,有些相形见拙,
他们原是听说新公子不仅占了旁骛殿,还能和长公主同桌用膳,一个个心里好奇得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长公主开此先例,于是便约了一道来瞧瞧。
眼下只掠越萧一眼,他们便都知道,不怪长公主这般厚待,他的容貌气度,足以叫在场所有公子都自惭形秽。
越萧长得极俊,五官身材,骨相线条,饶是修养至好也掩不住压迫的侵略感,丝丝缕缕从眼角眉梢喷薄而出。尤其是他缓缓抬起眼皮时,气场坦荡而自然,像是最无懈可击的至高尊者,睥睨万物,任尔猖狂却岿然不动。
众人只看了一眼,便偷偷收起视线。
越朝歌扬着唇角笑问道:“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本宫记得,今夜可未曾传召。”
熟悉她的人就知道,她这么说话的时候,已经表示极度不悦了。
碧禾当即一激灵,收起玩闹的心思。
而一众公子中,白楚为首。
当时越萧头一回送来刺杀信,越朝歌考了他们一道题,白楚答得很好。
他也知道越朝歌心情不佳。
他倒从容,看了一眼越萧,徐徐拱手道:“启禀长公主,奴听闻旁鹜殿今日得主,备了薄礼特来恭贺,未想旁骛殿无人,便拐了到心无殿来。”
越朝歌听言嗤笑,“薄礼呢?”
白楚镇定转身,接过侍从递来的锦盒,一打开,是一卷书画。
越朝歌勾唇,“那你们呢?”
鸦雀无声。
有的公子压根没想到有这一出,慌了阵脚,无措起来。
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白楚算计,腿一软,直接在越朝歌面前失了态。
越朝歌直接点了人:“你,站过来。”
被点到的人战战兢兢,几乎是拖着两条腿挪过来,站到越朝歌指定的地方。
这里,更能看到越萧的姿容。
相比他的君子品貌,他的气质更加卓然耀眼,那样尊华雍容的气度,绝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的。就连他们平日觉得清俊疏离的白楚,也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
那人收了目光,不敢再看。
越朝歌直接沉下脸,一阵见血:“你们今日来的用意,本宫明白。倘若你们明明白白告诉本宫,本宫或能叫你们舒坦些,眼下……”
她摊开手心。
碧禾立刻把才拿来的金鞭放到她手上。
越朝歌起身,明明是款款缓步,在公子们眼里,却无异于要命的阎王。
她展开鞭子。
“咻”地一声,鞭子划破长空。
“啪!”
被点到的公子皮开肉绽,血沫渐开。
那公子惨叫一声,歪倒在地,疼得不断抽搐。
越朝歌蹲下身,金鞭长柄抬起那公子的下巴,“郢陶府只养聪明人,倘若不够聪明,乖些也行,这个道理,这么久了不懂吗?”
她站起身,把鞭子扔给碧禾,道:“今夜除了白楚,到心无殿拿不出‘薄礼’的所有人,明日起去浣衣院报道。”
越萧端坐桌边,垂眼看那个疼
得几乎晕死过去的、面色煞白的男子。
他眸光翻涌了一下,又重归于寂。方才对斑斓色彩的向往,此时又回退到了最远最陌生的距离。他忽然察觉,那些是他很难触碰的。
被这么一打岔,晚膳不了了之。
受伤的人被抬回院子。
越萧回到旁骛殿,在窗前坐了片刻,起身找出一瓶他自己用的金疮药放入怀中,蒙了面从窗户飞跃而出。
第二日用过早膳,天光正是大好的时候。
郢陶府门前护卫罗列,香车宝马,正待越朝歌换好衣裳出门。
此时宫里一匹轻骑飞奔而至,禀说陛下晚上要到郢陶府饮酒。
越朝歌接了口谕,嗔道:“皇兄宫里是没酒吗,日日到本宫这里讨酒喝?”
说是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当着小黄门的面,她转头吩咐道:“那便明日出去吧,吩咐膳房挑些好的鱼肉果蔬,本宫亲自下厨。”
小黄门回了宫,把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越蒿。
越蒿阴沉的脸微微凝滞,问:“没说旁的?”
小黄门一愣,把身子伏得更低:“没说旁的。”
越蒿呵呵笑起来,道:“瞧瞧,朕宠在手掌心里的小朝歌啊,原是怕朕想起她的新郎君,特护着不提呢!”
说完,笑意也没了,一张脸又阴沉得紧。
小黄门不敢回话。
越蒿眸光渐渐迷离,道:“再去打听,看她的新郎君在郢陶府过得怎么样。”
小黄门刚要应是,又被他喊住:“罢了,你下去吧。”
可怜的小黄门这才松了口气,恭谨告退。
他走之后,越蒿直起身靠在龙椅上,摩梭着手上的玉扳指,沉默了很久。
好一会让,他突然道:“兰汀,你去。”
一道黑影不知从那里翻越出来,单膝跪在御案前:“是,陛下。”
越蒿道:“小朝歌对女子比较没有戒心,你去正合适,务必不能让暗渊过得太舒服。”
黑影领命,正欲待走,越蒿再一次喊住她:“等等。”
这回他起身望向窗外:“罢了罢了,短短时间,你也做不了太多。这样,今日你随朕去郢陶府
,日后就留在那里服侍小朝歌。她一向机灵,想来会知道朕的用意,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朕把人给她,可不是由着她享受的,时不时也要出出力。你每日打探消息,夜半时分回宫细禀。”
郢陶府里。
此时本该“享受”的越朝歌斜在榻上假寐。
她身上还穿着要出门的夜蝶戏昙楹紫衮华裳,头上的钗环却都卸下了,一把青丝垂了满地,看起来有种莫名散乱撩人的美。
碧禾剥了颗荔枝,去核送到她唇边。
“陛下要来了,长公主怎么闷闷不乐的。”
越朝歌张嘴含了荔枝肉,惆怅道:“万一来跟本宫抢人,本宫还要喜笑颜么?”
她说着,有些烦闷,索性躺平。
碧禾眨巴眨巴眼,歪着脖子想,“抢人,抢谁啊?”
越朝歌叹了口气,想把这傻孩子送给越蒿。
她没想到的是,事情远比简单的抢人还要让人头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