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陌是‘跪’着出现在副本的。
她快速扫了一下四周环境,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干净整洁,面积不小,但很空荡,房间内只有少量的青铜器作点缀。
正中一张栏木床,床身通体髹(xiu,一声)漆,床框由竖木和横木构成,床上铺着竹条编的竹席,正中有一张髹漆矮木桌。
栏木床不是用来睡的,而是跪的,跪相当于坐,这就是古时的‘席地而坐’。
叶陌端端正正跪在栏木床的一侧,背包和剑整齐放在床一角,她面前矮木桌上摆的是今日的晚餐,时间在申时,下午四点多。
主食以粟米为主。
食案上一个盛浆的耳杯,有几个青铜豆(即碗),盛着几种葵、韭、藿、薤等素菜,一个漆盘盛有羊肉,一个漆盘盛有鹿肉,一个漆盘盛有熊肉。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非常丰盛午餐了。
寻常百姓不仅是一日两餐制,且这两餐能够吃豆饭藿羹到七分饱就不错了,糙米都算是上等美食,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
好一点的阶级小吏也不过是主食糙米而已,水稻大米可能得一国之君才能天天吃,倒是肉食,相对主食来讲,食材丰富。
尤其是上层阶级,鹿肉、马肉、猪肉、牛肉、兔肉、熊肉、虎肉、鱼鳖等等,什么时候想吃,都有新鲜的,很多诸侯有专门搞半野生养殖。
而叶陌之所以能吃上等食物,且改二餐制为三餐制,那是因她姓芈,名文静,长辈叫静姬,是楚国楚阳城封地阳城君的女儿。
相当于一个小奴隶主的嫡长女。
楚国公族的姓是“芈”,凡是姓芈的都是和国君有共同祖先的人,只有现任的国君极其继承人才能以“熊”为氏,熊是楚国国氏。
春秋时期,楚武王有个儿子叫熊瑕,官至莫敖,位于令尹之下,封熊瑕于屈地,并把屈作为熊瑕的食采之邑,以地为氏,又称屈瑕。
这就是楚国屈氏贵族的第一代祖辈,屈是楚国公族中最有势力的三个氏族大宗之一,阳城君是屈氏公族的封君之一。
简单科普:
姓为母,氏为父。
在商朝以前的母系社会时期,往往其母不知其父,姓多有女字,例如姜、姚、妫、姞、妘、嬴等。
经过夏末、商朝代的过滤,从周朝开始,到如今的春秋战国时期以氏为尊。
叶陌现在叫芈文静。
哪怕是贵女,也往往没有氏,除非随夫氏,只配有姓。
至于男性,如《离骚》诗人就叫屈原,而不是芈原,秦始皇姓嬴氏赵,叫赵政。
虽然现在楚国根本还没有一个叫屈原的爱国诗人,秦国也没有赵政。
他们可能还来不及出生。
能和大名鼎鼎爱国诗人屈原一个姓,这个副本有几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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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陌拿起筷子夹菜。
餐具再精细,可菜品的味道并没有多好,鹿肉羊肉熊肉都有腥味、菜酸涩味道,粟米有些沾牙,但还是一点点吃下去。
一边吃,一边思考。
芈文静的便宜父亲阳城君刚起身去楚国国都,为了国君楚悼王熊疑病危一事,母亲和一个同母弟弟也跟随去了。
刚传来消息,楚悼王死了,新国君还未立,他们可能得参加完丧事才得回来。
整个家里现在以芈文静的地位最尊贵,妾婢庶母什么的都不算事儿,不需要宅斗,这是个连庶母当货物都可以交易的时代。
根据芈文静的记忆来看,她是一个典型的深闺贵女,这里的深闺指她很少出门,不太与外界解除,一直与母亲学习如何治理内宅。
关于钜子,叶陌一边吃饭,一边从一堆内宅记忆中搜寻到了重点。
钜子又称巨子,是墨家派每一届的领导者,下代巨子由上代巨子选拔贤者担任,代代相传。
在贵族当道的今日,墨家团队是民间团体组织中最有名的一支,以‘兼爱利他,以墨爱人’为核心思想,吸引了一群有志之士,又以严厉和仁义出名,发挥出强有力的团队力量。
现任墨学领导钜子孟胜,就是父亲阳城君的好友兼门臣,此时正在楚阳城内。
“……”
先不论孟胜的寿命问题。
如何在一个男权社会,担任一个男性为主的团体领导人,明明这个团体现在已经有
一个领导人,还是一位未到花甲之年、身体健康的领导人。
人活在世上,没有不接受社会规则的。
叶陌哪怕是阳城君唯一的女儿,还是需要遵守这个古代社会规则的,否则她的行为可能会出现史书反面教材上。
强行命令是行不通的。
士可杀,不可辱。
孟胜是芈文静父亲的下属不错,可墨家团体都是有骨气之人,他们绝对不会乱认领导,哪怕楚国国君甚至现在吉祥物东周王命令可能也不行。
“……”
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难度在于没有摆在眼前的魔兽或者丧尸,找不到一目了然的直接计划,甚至连个敌人都抓不出来。
还有重要问题
——其他幸存者有钜子这个任务吗?钜子只有一个,会不会出现幸存者间的争夺战呢?
果然,没有在空间里把主要任务讲出声来,靠写字交流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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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用午膳。
叶陌吃饭的礼仪一开始还有些僵化,只能尽量减慢速度,吃到最后也差不多流畅。
再以浆漱口。
几个婢女上前有条不紊收拾,期间一直低着头,尊卑规矩刻入他们的灵魂。
这是东周时期的春秋末期、战国初期,西周天子过去颁布的一套等级制度深入人心,后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越级思想还没出来。
千分之999的人生来就是贵族,生来就是奴隶主,或者生来就是庶民百姓。
阶级思想无法转变。
儒家墨家法家等诸子百家也改变不了,他们以拯救苍生为使命,他们的思想在迷雾中一步步摸索修订出,正因如此,才弥足珍贵。
此时天色不早不晚,出门是不合理的。
叶陌打算先在自家转一转,免得连自家房子的院落房间都弄不清楚。
“女公子请。”
婢女们讲的多是楚地古语,被其他各国贬低楚国为“南蛮鸟舌”的语言,而叶陌则从小跟父亲一起学周音,即雅言。
周音是周天子统治时候的语言。
这个时候的话跟现代普通话真是南辕北辙,讲多了可能舌头都捋不直。
叶陌一边
四周溜达,一边默默练习短语。
阳城君是一个楚国公侯贵族,屈宅毫无疑问是是楚阳城最好,面积够大,但精致度肯定比不上后面统一的纯封建社会,例如北京的颐和园。
整个宅院主分为三个区块。
正门进入是前院,前院过后正中是接待宾客的堂厅,堂厅左右是东西两厢,食客居之,堂之后是主人家的后院、卧室、书房等私人领地。
当然,这只是阳城君的居住宅地,整个楚阳城都是他的封地,封地小官小吏的职位、房子、福利、薪酬等基本都是他一人定的。
叶陌出了房间,路上遇见的所有下人都恭恭敬敬行礼,规矩森严外加可自由讲话主人们外出的结果就是宅院过于安静。
因此,当出现不和谐场景时,小小骚乱显得非常明显。
叶陌皱眉:“何人在闹事?”
贴身婢女行礼后,立刻询问下面掌事人,很快一个管事小吏进入后院,先在地上行了个附身磕头大礼,再低着头继续汇报。
“女公子,下院女乐中可能出现了奸细。”
叶陌立刻回忆到空间中有两个身着拽地长袍的女人,她们现在是女乐身份,也就是——养在宅子里唱歌跳舞的女人。
“去看看。”
管事小吏来不及提出建议,叶陌已抬脚往隔壁小院走去,他只能跟着女公子行动,但他也作出指示,让十多个护卫贴身保护女公子。
“……”
这种情况下,想有一点儿危险都不容易。
刚到院门口,一个飞檐走壁的侍卫身影,最先出现在眼前。
叶陌也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
有两个幸存者穿成女乐,即乐舞奴隶,继巫而起的专业歌舞艺人。
女乐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思想有些僵化,不识字,生活犹如井底之蛙,穿过来的幸存者得到的记忆有限。
她们比叶陌更不清楚副本走向,也搞不清楚任务要干什么,分不清敌我,打算连在一起逃离这个‘囚笼’,找寻任务完成的办法。
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可她们错估了这个副本。
阳城君的家侍们武力值个个
不弱,一个两个三个还可以勉强对付,十几个侍卫同时出手,不到10分钟,就把她们压在地上了。
“……”
这个世界的武术也不怎么科学。
根据记忆,侍卫队他们有一直修炼阳城君的内外功法,门功修到一定境界可以让体内修出能量,内力吗?
外功不止拳脚,还有剑法、刀功、轻功等,传说中的华国功夫竟然是真的吗?
叶陌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个舞者不仅被压在地上,手脚筋脉都折了,血染红了她们身上的衣服,甚至淌在地上。
一个奄奄一息,一个测底断气,也就是说,副本还没有开始,她已经死了。
是的,被活活打死。
其他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奴隶的生命在这个时代就是如同草芥。
这个副本世界的危险正在于此——吃人的社会结构可能比丧尸末日内测更可怕,连过了两个剧本的幸存者都翻了车。
“住手!”眼看另一个幸存者也要完蛋,叶陌及时出声阻止,例行问话:“你们是何人?藏在楚阳城有何目的?谁派你们来的?”
留了一口气的幸存者认出了叶陌,像是看见了救星,恐惧让她也学会了一点点规则,被护卫按压在地上,不断求饶道。
“求女公子饶命,求大神饶命,我只是女乐,真的只是舞女,我不是女乐,妈妈,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回家,啊呜呜……”
古代楚语夹着现代普通话,还有一点南方方言,最后甚至连内容都语无伦次。
怪不得会被认为奸细,可以理解她在面临死亡的绝望,但前两个副本是怎么过的?
比起爱尔兰副本的几十位幸存者,她们的表现可是差了不少。
叶陌快速下达命令:“先把她带下去,请巫医尽力医治,别让她死了,等她清醒了再查这件事,我到要看一看是哪里的奸细。”
“是,女公子。”
一个幸存者的问题解决,叶陌看向剩下十几个被幸存者连累的女乐:“你们有什么要讲的吗?”
在一群慌乱狼狈的女人中,一个明显带有非中原胡人血统的深目高鼻美女,向前跪了
小半步。
“回女公子,奴从小生活在阳城,多亏阳城君的护佑才能安稳生活。姑杏和姑桃她们俩是一年前雄城君献给阳城君的礼物,与奴并不熟,她们的真正身份,奴一无所知。”
条理清晰。
姑桃已死,姑杏就是刚刚还剩一口气、在生死边缘前崩溃的幸存者的名字。
“奴也是。”
“奴也是。”
“……”
其他女乐顺着女人的话回答,一个劲儿的磕头,泪水不要钱地流,生怕被赐死。
“停。”叶陌制止她们,对最前面深目高鼻的美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女公子,奴名琼,无母姓,是夫人十年前善心救下的孤儿,奴对楚阳城绝无二心。”
“琼?美玉,不错的名字。”
叶陌顿了顿,再道,“父亲一向以仁治城,我也不是滥杀之人,若此事查到无你们无关,自然不会罚你们,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们必须在院子里呆一阵子。”
“谢女公子仁心。”
包括这位名琼的深目高鼻美女在内,女乐们一个个喜极而泣,纷纷五体投地地磕头,磕得地面咚咚咚响,听着都疼。
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惠,其实她们全都是被幸存者殃及的池鱼而已。
“……”不是很习惯这种他人对自己跪拜磕头,叶陌清了下嗓音,补充,“琼她们都是君父最喜爱的女乐,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她们与此事有关,除去行踪限制外,衣食照旧。”
“是,女公子。”
侍卫队们知道怎么做了,阳城君夫妇不在,内宅之事肯定以叶陌为首。
“女公子大仁大义。”
女乐们又是一阵激动地磕头,她们额头都磕红了。
其中琼最为特别,哪怕下跪或者哐哐哐磕头,腰板也是直直的,在一堆舞女中脱颖而出。
叶陌多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下院,都已经踏出院门,还能听到院内咚咚咚的撞击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