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大门紧闭,一副不待客的姿态。项斯叩响门上的铜环,边门上出来小太监,项斯让小太监通传,不出一会儿,琳琅请婢子领项斯入宫。
步入正殿中,炭火盆蒸腾的热气,让他不禁感到潮热。琳琅不施粉黛,衣饰简朴自然,去掉了周身堆砌的繁华,就这么清清淡淡却十分素净的笑脸相迎,比任何金雕玉砌都要美好温和。
项斯正要见礼,琳琅拂袖笑了笑,“项大哥,那套虚礼免了吧,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静如,赐坐,再去沏茶备些点心。”
琳琅对项斯和顺客气,没有架子,对他仍是你我相称。“贤妃娘娘……微臣……”
琳琅打断他的话,一双秀眉皱拢道:“我称你项大哥,你怎么反而刻意同我疏远,什么贤妃娘娘,都是虚名,又没有外人在,你喊我琳琅便好。”
琳琅,多么悦耳的名字,如同本人一样美好,只是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不妥,非得被皇上扒了皮不可。项斯一紧张,无措地抓了抓后脑勺,跟我愣头青似的,他机灵地想到了一个得体又亲切的称呼。“琳妹子,可好?”
琳琅含笑点头,“项大哥,你今日来看我,可是受人之托?”
项斯笑得越发尴尬,他的来意一眼就被琳琅给识破了。“我这……让琳妹子见笑了。你称我一声项大哥,便是不拿我当外人,有几句话,项大哥还是想与你说一说。皇上日夜忧虑,不仅担心国事,还十分挂心琳妹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夜卧无眠,人也消瘦了,身为臣子,很是担心。”
琳琅听入耳内感到心疼,可他狠心不要他们的孩子之事如鲠在喉,她至今齿冷,不愿意见他。琳琅咬了咬唇,“后宫佳丽不少,伸长脖子排队伺候他的人更多。你奉劝他一句,不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干吊着。”
这分明都是气话,只是琳琅一向和婉,如今这火气泼天泼地不能发泄尽,看来皇上是把她的心伤透彻了。
谈话间,静如端了茶水入内,呈给项斯一盏,瓯未至唇,香气盈鼻。项斯品了一口,茶味芳香浓郁,妙不可言,再看呈现在茶盏中的茶叶色泽,不禁莞尔一
笑。“琳妹子虽说与皇上动气,但是依然是夫妻心意一点通。我适才在太极殿书房品的一味茶,便是这一味。只是蓬莱殿中沏茶高明一些,花香自开,甘甜更浓。”
“此乃太湖翠竹,茶形似竹叶,色泽翠绿油润,滋味鲜醇,香气清高持久,尤其冲泡之后,茶芽徐徐展开,犹如亭亭翠竹。”琳琅介绍一毕,转而对静如道,“备上一些给项大哥带回府品用。”
项斯起身摆手退却,他是来当说客的,结果帝妃关系尚未缓解,他倒是拿人手短了。“不妥不妥,项斯乃是粗人一个,偶尔得品甘露便好。把茶叶拿回府,也不知道如何用,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琳琅问道:“府上总该有些心思精巧的婢子侍候吧?”
项斯赧然红了脸,“皇上送了些女子入府中陪侍,但项斯不惯,便都留在后院了。”
闲聊都说到这一头了,上回被尉迟珩无意中打断了,这回琳琅也要提一提芙仪,“你心中是否还记挂着芙仪?”
项斯眼角柔和,谈起芙仪时,却莫名添了一些紧张。“我……想去看看她,与她之间似乎不是简单三言二语可以理清。我们好像不认识,却又很熟悉,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她。”
琳琅叹了口气,有一抹惋惜从脸颊上一闪而过。“与你何干,你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若真想见她,挑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听闻文武科举正在殿试,皇上怕是会忙到晚上,下午该不会召见你,你便趁着下午去嫣华宫走一趟。”
有那么一个刹那,项斯想和琳琅说陆氏兄弟都在殿前,尤其是陆从白更是鹤立鸡群,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不必赘言。
项斯走后,静如端着邹佩衍新炖的安胎药给琳琅,不解问道:“主子,您为何要帮嫣华宫那人?”
琳琅的心偶尔浮现出柔软的一面,“本宫想成全她,不管项斯喜欢不喜欢她,能不能救她出冷宫,好歹她身上造的孽,是皇上的错。”
静如颔首,“唉,您的这份苦心,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明白。”
琳琅摸着四个月的孕肚,略略有些凸起显怀,她无比安静慈爱道:“不必他明白,但求问心
无愧。本宫怕上一代手上沾了太多的杀戮,命运会把罪责迁怒在下一代身上。”
静如吹散了安胎药上的热气,递给琳琅,琳琅眉头不皱,闷声喝掉了一整碗苦涩的药,让她喝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她的孩子。
她这阵子腰酸腿疼,躺在暖和的紫檀木贵妃床上歇息,身上盖了一层毛茸茸的貂皮保暖。
静如坐在琳琅身旁给小皇子绣襁褓,襁褓上的图案是琳琅喜欢的合欢花,孩子诞生在帝王家周身满是戾气,就不必在襁褓上描龙画凤。倒不如点缀些婉约美好的花案,凭添些柔和祥瑞之气。
琳琅问道:“上回让你打听嫣华宫的炭火来路,有眉目了么?”
静如搁下手中丝线,抬首回道:“婢子打探过了,炭火来路不正,宫闱局从未拨过炭火份额给嫣华宫。恐怕是芙仪在宫中的私交,知道嫣华宫地处寒凉,送些炭火度过酷寒冬日。”
“新帝的后宫,哪来芙仪的熟人?”琳琅蹙了下眉头,含了个解苦涩的梅子,“本宫这心不安定,邵文淑走了,赵永康死了,这事儿难道就这么了结了?本宫怀了这身子,真是草木皆兵了。”
静如应声,接过空碗,“主子,您好好安胎才是正经,旁的事别挂心,忧虑伤神呐,这得吃多少补药才能补回来啊。”
琳琅微弱地颔首,侧过身躺在贵妃床上打盹儿,她闭着眼心里却波澜起伏,想起尉迟珩狠心落胎,突然又惊吓地睁开眼,连忙一手抚摸在显怀的肚子上,幸好只是起了个噩梦,马上被她扼杀了。“静如,替本宫跑个腿儿,此时项大哥应该还在嫣华宫,你若见他离开,请他再来一趟,本宫还有些话跟他说。本宫这阵子记性坏了,想事情都是一茬一茬的,话也说不利索,总要留些尾巴。”
嫣华宫顶上昏暗灰黑的天色,好似永无出头之日。项斯叩了们,宫里唯一的婢子开门见到衣冠楚楚的青年将军,一脸讶异,连忙屈膝行礼。项斯让她起身通传,芙仪听到项斯来访的消息时,正在空洞的大殿内抚琴,她自小都没有平心静气操琴的雅兴,只是长久沉闷冗长的磨砺下,她不得不向现实屈从。
淡漠凄凉的曲调一下子勾住了项斯沉甸甸的心绪,他带着一个内疚赎罪的心,此时益发想见到芙仪,又害怕见到芙仪。
项斯大步跨进了大殿,昏沉的大殿中因他的造访而瞬间起了生机,芙仪没有抬头看他,依旧垂首抚琴,目空一切的荒凉。古琴已斑驳残旧,犹如琴声无限凄婉伤心。等到一曲终了,芙仪才缓缓抬头,起身朝项斯屈膝一福,两人相顾无言,陌生又熟悉,无所适从的尴尬,此时无声胜有声。
项斯笨嘴拙舌,不晓得从何说起,倒是芙仪落落大方,率先打破了沉默。“项将军来了。”
“嗯。”项斯站立不安,眼前之人原是前朝公主,可如今身份尴尬,不是公主,不是庶人,勉强算是皇族,却也是篡位夺权乱臣贼子之后。他稳了稳心神,敛起内疚之心,双手成拱说道:“公主,微臣项斯。”
芙仪浅笑,自嘲:“您是大将军,而我……乱臣贼子,皇上留我一命已是开恩,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
项斯感到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了芙仪的伤处,一时不知道如何更改,只能请她见谅。
芙仪慢步走近项斯,这个男人跟她有过肌肤之亲,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那夜排山倒海的汹涌的热情满涌上心头,她觉得非常讽刺,他如同尉迟珩一般的年纪,甚至比他少了一些年岁,比尉迟珩眉眼之间更温和些,是清俊无双,眉清目秀的国之将才。芙仪从纷乱的思绪中把自己拉回来,眼神柔和地仰视,语气淡淡的,“将军,原来,您是这个样子,仪表堂堂。芙仪被困在这冷宫中,每每在想,孩儿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项斯被芙仪印在眼内,暗沉的眼色因他而明亮了一些。因着芙仪提到了他们的夭折的孩儿,他的心被沉沉地掼在地上用力碾碎,不自觉地抱拳退后了两步。他的嘴唇翕动,瞬间连喉咙都嘶哑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儿,若能让你解恨,项斯愿意付出一切。”
芙仪淡淡地看了项斯,垂下头无限哀伤。“孩儿枉死已逝,那是政局争斗的代价,害了孩儿之人是谁,将军心中一清二楚。芙仪不怪您,您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
兴了。在嫣华宫慢慢无助的岁月里,我连一个外人都见不到,终有一天,我会在此地老死。我只希望那一天可以早些到来,让我能早些去陪伴孩儿,赶在他轮回之前,送他最后一程。”
她一言一语,看似无心,实则一刀一刀剐着项斯的心,几乎要将他凌迟而死。芙仪绝望而悲伤,如同初冬来临前,落尽最后一朵凋谢的花,落在泥土中撵落腐烂的衰败。项斯退无可退,嫣华宫犹如一张捆绑他内心的网,他唯有上前扶住芙仪将要倾倒的身子,“芙仪,我项斯会用余生来向你赎罪,只要你需要我的命,你只管出声,拿去便是。”
芙仪绷不住情绪嘤嘤而哭,躲在项斯的怀里哭诉,气若游丝地说起亡故的孩儿最后的片段。孩儿那不人不妖的身形,芙仪每次回忆起来,心脏都会在一刹那停顿过似的。她的父亲一剑贯穿孩儿的身体,那声嘶力竭的哭泣,连夜空都为之震裂。
项斯听她娓娓说起,感同身受,不得已留下男儿泪。他从未见过他的孩儿,原来未曾见过也是中福分,至少没有芙仪那种锥心之痛。
离开嫣华宫之时,已是黄昏落暮,这个季节雨水多得泛滥了些,大抵老天爷也有太多伤心事。
项斯落寞地撑着伞,黄昏的宫巷绵长而清冷,西北风卷地,冻得他心瑟瑟发颤。静如站在拐角处,看到项斯的身影忙上前屈膝请项斯回蓬莱殿一叙。
琳琅见着项斯风尘仆仆而来,裹了一身厚重的紫貂大麾等着他。项斯很意外,连忙小跑上去请安。“贤妃娘娘,您急忙找微臣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琳琅压低声音道:“项大哥,让您走这一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此事皇上尚未开出案卷,可我心中不踏实,死前相互无人可以托付,还请项大哥百忙之中忙我查一查。”
项斯不问因由,满口答下。“您但说无妨,项斯必定竭尽全力。”
琳琅谨慎说道:“数月前,御医赵永康无故落水身亡,因着此事也许牵扯到邵文淑,为了安抚邵元冲,暂时不予追求。自邵文淑离宫后,这后宫看似风平浪静,但我仍旧想查明实情。赵永康生前见过何人,他失足
当日发生了何事,他为何会经过凤阳阁?零零总总的细枝末节,还请项大哥帮忙打听一二。”
项斯粗略了解了过往,赵永康是专职料理贤妃身子的御医,若不是意外身亡,那就会牵扯到贤妃身上,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心人故意要赵永康的命,此人到底是邵文淑,抑或另有其人?
琳琅正在和项斯叙话,静如匆匆从游廊下赶来回禀,“主子,皇上来看您了。”
琳琅桃花眼一瞟,跟项斯说道:“此时拜托项大哥了,外头冷,恕我不远送了。”
项斯退下,躬身道:“娘娘保重身子,项斯记下了。”
琳琅回屋,静如跟随在身后,“主子,那咱去开门迎接圣驾?”
琳琅又想见他,可想起当日苦苦相逼,如芒刺在背,嘴上不饶他,“只管回他,本宫已经歇下了。”
静如道:“您这未用晚膳,怎么就睡下了?”
琳琅转念一想,“那便说午歇还未醒。”
天色渐渐擦黑,午歇和晚膳之间的尴尬期,这些借口都太拙劣。琳琅已经闭门谢客整月,整日消磨皇上的耐心,就怕有朝一日真的失了君心,后悔莫及。
静如看琳琅好言好语劝不动,心里有着实担心在这么闹下去,过犹不及,蓬莱殿真成了另一个冷宫。“主子,您就不怕皇上去别的宫?”
“去别的宫才好呢。”琳琅嘟着嘴,站得久了腰酸腿疼,坐下来缓缓气,低声道,“你可知他狠心要落胎。他为了保本宫的命,狠心要我们孩儿的命,反正横竖本宫活不长,还不如落个不通情理的名声,让他厌烦了,将来我一命呜呼了,他也可以转投他人怀抱。”
静如一时语塞,都只当贤妃任性,谁知任性里还包含了一层沉重的爱意。宁可孤单一人走,也不想拖累皇上后半世的念想。
外面人声响动,张希贤叩了殿门,一手搭着拂尘,躬身跨入门内,“贤妃娘娘,皇上说今日有喜事与您说,让御膳房备了晚膳,还请贤妃娘娘若是正在午歇便缓点起身,若是准备睡下,不如等皇上一起用了晚膳,一并睡下。”
这口谕传得真害臊,但把琳琅的托辞破解得
分毫不差。静如不禁扑哧一笑,皇上真是贤妃肚子里的蛔虫,对她拙劣的借口一手掌握。
尉迟珩拾级走上游廊,穿过滴水屋檐下的一溜宫灯,走入琳琅屋内,笑容潋滟,“贤妃今日精神不错,午歇过后,整个人容光焕发。今日朕特意来恭喜贤妃,故而朕便留下陪贤妃饮上几杯水酒庆贺一番。”
琳琅稍微一怔,不知道他葫芦卖什么药,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他笑得贼溜溜的,也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落了他的面子。“您说得真蹊跷,我有什么喜事可以贺的,您若是要留下喝酒,只管留下便是,整个后宫都是您的地盘。”
琳琅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乐得大摇大摆坐下来,嘱咐道:“朕今日心悦,留宿蓬莱殿,传膳。”
婢子太监们都下去忙活了,琳琅拘在一旁,脆生生问道:“您不是喝酒么,何时成了留宿了?”
尉迟珩耍赖道:“这不是一回事儿嘛。”
琳琅板起脸空,故意不给他好脸色,“您可别忘了您的所作所为,我恨着您呢。”
他凑过去揽着琳琅的肩膀,“俗语都说了,打是亲骂是爱。”
他热脸贴上来,琳琅推又推不开,只好由着他抱在怀里。“那您说说,您来报什么喜?”
他特别留意琳琅的神色,寡淡的如在深夜绽放的桀骜昙花,美则美矣,过分清冷。“陆氏一门双杰,陆从白、陆从骞两兄弟是新科文武状元,光耀门楣。陆氏也算是你半个娘家,岂不是喜事一桩。”
“没想到从白哥哥居然考了状元,真是想不到。陆叔叔必定感到很欣慰。”琳琅说道,“您纳了贤才,国家有了新的栋梁血液,应该是您的喜事才对。况且,若不是从白哥哥有真才实学,您可不会钦点他为状元。”
尉迟珩显得不满,“从白哥哥?叫得真亲热。”
琳琅贴过脸去,问道:“那您会给陆氏兄弟二人安排什么职位?”
尉迟珩赌气道:“弼马温可好?”
琳琅失笑,赌气都闹出一场西游记来,附和道:“那从骞哥哥不如做个天蓬元帅?”
“你这建议倒也不错。”
琳琅笑了笑,
垂眸看隆起的小腹,突然感到肚子里前所未有的翻动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感受,似乎有过,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琳琅惊喜地叫了声,“夫君”。这一声称呼已经久违多日,他扶住琳琅的肩膀,眼睛闪烁,“琳琅,怎么了?”
琳琅指了指小腹,喜悦道:“他……好像踢了我一下。”
尉迟珩喜悦之情无以言表,连忙凑到琳琅跟前,俯下身望着琳琅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把手覆盖上去。“动了么?胖儿子,快踢你爹一下。”
帝妃二人雀跃不已,笑得春光灿烂,是这一整年灰蒙蒙心路中最明亮的一刹那。琳琅微闭双眸,耐心感受,期待下一次的胎动,尉迟珩毛手毛脚趁机摸琳琅其他地方,琳琅怒目而视,打开他的手,“您太不安分了,就不怕我送客。”
尉迟珩作出一脸期待状,“孩儿还动么,让爹爹来听听。”
琳琅拿话塞心他,“估摸着看到你在,怕被你灭口了。”
尉迟珩愁苦说道:“你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
琳琅不忍心再激怒他,闭门谢绝了一个月,他整日整夜操劳国事,人也憔悴了些,眼下青影雾层层的,看着人真心疼。她想跟他置气,可随着孩儿稚嫩的胎动,整个人体味到了为人母亲更深层次的幸福感,再也牵动不起怒火来了。琳琅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尉迟珩,说道:“孩儿已经会踢我了,这会儿你再也不能动不要他的心思了。”
谈起孩儿,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变成绕指柔,他揽着琳琅的肩膀,轻轻拍着一下一下,极有节奏,轻言道:“琳琅,我又何尝舍得咱们的孩儿,若是能用我的性命,换你们母子二人平安,我二话不说,便让人取了罢。”
琳琅掩住他的口,“不许您胡说。事已至此,孩儿留定了,其他便看命数吧。我能陪您多久便是多久,将来我不在了,您要把咱们的孩儿抚养成人,若是男儿,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女儿,您一定要给他觅得良婿,伴她一生一世,不要让她沦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和亲出塞,让她在您眼皮子底下呵护着。您可答应?”
尉迟珩握住琳琅的手,
十指相扣,而后停留在他怀里。琳琅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要铭刻进骨髓中,伴随着血液流遍他全身。“我答应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不许有一丝懈怠。”
琳琅颔首,眸中带泪,嘴角含笑。
尉迟珩有意提拔陆从骞,壮大琳琅娘家的声势,以此为琳琅在后宫逐步立威。新科入仕三甲分封了官职,除了陆从骞从四品宣威将军跟随项斯,其余众人都安排了七八品的官职,陆从白并未被远配,而是封了正七品的四门博士,乃是大江国最高学府的博士,专职用来作育英才。
旧岁末尾的时光流逝得特别快,到了农历十二月底,后宫中有去岁迎新的祭祀活动要主持,过去都是由皇后主持大局,今年尉迟珩本属意由贤妃主理,显示她在后宫中无上的地位,但琳琅畏冷,又懒得抛头露面费心,便把此事推了,论资排辈便落在了珠镜殿的谢德妃肩上。
谢莺莺入宫将满半年,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本以心如死灰,没想到却担了这么个差事,可以借个由头去太极殿和皇上商量祭祀之事,满心满怀都是足矣。
岁末之初,尉迟珩想借新岁新气象之际,正式推行削藩令,护国公谢玄龄是极大的阻碍。论理谢玄龄并非节度使,但他未雨绸缪,少年天子雄心勃勃更是立威之际,尉迟珩有集中军权之心,谢玄龄功高震主,尉迟珩为怕谢玄龄作反,必定会想方设法夺走解散他的谢家军。他连同一众要臣上书,让皇上暂缓推行削藩令,削藩要按部就班,并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各地节度使结伴围攻,长安城岌岌可危。
尉迟珩被削藩一事牵制了大量的精力,朝堂上以谢玄龄为首的重臣虎视眈眈,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他得了空就往蓬莱殿走动,随着孩儿月龄增大,对于琳琅总有一种见一面少一面的痛感。到了该下朝的时辰,琳琅起身在窗前站一会儿,眺望游廊下匆匆而来的人影。她对他一番痴恋,到了生命即将倒数的时刻,反而越来越沉重。
宫中平静如死水,谢德妃因着主理祭祀一事,往往要召集宫中女眷在珠镜殿聚集,聊一聊对后宫的想
法,说一说在祭祀中有什么新的想法,来体现她在宫中的地位。琳琅有孕在身不便出席,谢德妃也省的虚情假意地关怀,没有一来二去的走动倒也省事。
是日午后,项斯造访,琳琅请他入殿叙话。她请项斯在暗中替他调查赵永康之事,可见是有了一些眉目。
项斯挑重要的说,“说来奇怪,微臣暗中查遍了后宫,居然无人在赵永康出事当日见过他。更奇怪的是,宫闱局登记在册的婢子太监少了七八人,逐一对照后,发现这些失踪的人,恰好是在赵永康尸身被发现之后才无端消失的。”
琳琅不禁打了个寒噤,火盆都不足以暖她手足。“那便是说,赵永康一事与邵文淑无关,在赵永康出事当日与之打过照面,或者有过交集的婢子太监一并被偷偷处置了,那此人必定尚在宫中潜伏。”
项斯讶异不已,“除了邵文淑,还有谁想对您不利?”
“谁都有可能,谁让皇上认死理,有我在就是绝了旁人的宠爱。”琳琅叹息道,“只是谁这么狠心,这么有魄力,可以一下子让七八个人凭空消失?”
项斯怕琳琅思虑过甚,伤了心肝,损了气血,“这事儿微臣会查实,您千万别耗神费力,您得毕其功于一役,保住自己和小皇子。”
琳琅用神过度便会头疼,在清冷如雪的深宫中,难得有熟人来看望他,她勉强打起精神。她以手撑着头,含笑问道:“光顾着说这事儿,我倒想问问,你和芙仪如何了?”
项斯面色泛红,他原本就害羞,尤其不善讹谎掩饰,红坨坨的一脸,外人一看也知道是用心了。“就……那样。”
琳琅不好追问,项斯和芙仪的感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她要是多嘴也是隔了层,不太合适。“那你有什么打算?嫣华宫消磨年华,你每每下朝借故走动,长久下去,恐怕后宫中流言蜚语不会少。到时候皇上问究起来,不好看相。”
项斯颔首道:“您提醒的在理。只是最近皇上为削藩令一事焦头烂额,此时若是跟他提起芙仪,恐怕会惹他厌烦。微臣想尽力为皇上办事,过了这一层难关,理顺了朝堂上下的关系,在想皇上提请
将芙仪接回府。”
琳琅想深了一层,项斯要娶芙仪,尉迟珩必然大怒,可事情是他惹出来了,害了人姑娘这辈子不荤不素的,起码也得给她一个交代。“项大哥考虑周详,只是皇上一直看重你,不知道与我提过多少次,要物色与你般配的女子。芙仪身份尴尬,即便接回府,也做不得正妻。”
项斯认同琳琅的顾虑,“做不得正妻也罢,总之,我得给她和夭折的孩子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