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洲每天在医生规定的运动量上加倍锻炼。有一天下雨,他滑倒了。一拍片子,医生说,受伤时折断的肋骨,本来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又出现了裂痕,麻烦更大了。
卧床。失望。
又过了一个月,易洲再次坐起来,他问医生:“我会不会终生残废?”
医生:“你身上所有的零件都不缺,按理不能算残废。但是,你的身体状况恢复得怎么样,有待观察。”
易洲:“这么说,我有信心。”他对母亲说:“我答应过秦晴,等爸爸平反后,我接她到上海来。平反的时候,就写我们家有四口人。”
母亲:“你讲什么我都依你。至于户口的事,得问问组织上。”
易洲一字一句地给秦晴写了封信,写好后,他对母亲说:“妈妈,今晚想吃稀饭。”
母亲:“夜间值班医生不顶用,医生叫你减少起夜次数,你还吃稀饭?”
“我想吃。”
稀饭盛来,易洲亲手把信封好,交给母亲:“用挂号信发!”
徐慕贞郑重地点头。但她没有及时发信,经过了太多的世事浮沉和人生跌宕,她不再像易洲那样感情至上,她非常理智,非常冷静,非常现实。
她拿着儿子写给秦晴的信,与一个闺蜜商量,闺蜜说:“不看也知道,这肯定是一封火热的情书。”她们预想,秦晴收到信,肯定像蝴蝶一样飞到上海来。秦晴到了上海,进入易洲的生活圈子,就拔不出来。这时,她的户口怎么办?没有上海户口,就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将来孙子户口随母,孙子就是农村户口了。费这么大劲,还要“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是何苦呢?
她去咨询了组织,组织同志说:“你想从乡下娶一个媳妇回来,这跟你丈夫平反完全是两码事。你想在平反补偿中增加一项,就是,补偿你家一个上海市户口,这个要求,一点政策依据都没有,更没有先例。”
旁边的人说:“你为什么要把两个相干的事,人为地搅在一块呢?万一影响你丈夫平反,你不是因小失大吗?聪明的,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知道吗?”
现实非常清楚,道理非常简单:第一,借助平反,解决秦晴户口,此路不通。第二,既然户口问题解决不了,发信给秦晴就是感情用事。
这封信不能发!
但是,这个道理跟易洲是讲不通的。他会义无反顾,甚至会返回高河江心洲。爱情让人弱智,所以上帝安排了父母做主。
徐慕贞到邮局,把易洲给秦晴的信,办了挂号寄出的手续,拿到回执后,忽然说:“我想再看看。”
邮局的人说:“你把回执给我。”
徐慕贞:“我就是核实一下信封上的地址,很快!”
她出了邮局,带走了那封信,也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易洲数着日子等待秦晴的到来,等不来人,也等不来信。他问母亲看了回执。
于是,又写一封。这封信里夹带着一丝怨气。
管你是什么内容,徐慕贞一不做二不休,轻车熟路,如法炮制。主动让易洲看回执。
接着是第三封信,顺利进入母亲的收藏夹。
易洲不再写了。
在易洲对秦晴由失望到绝望,由绝望到绝情的时候,受秦耕久之托,穆广来到上海。
当然,他首先要过徐慕贞这道关。
徐慕贞把电报稿、信稿都给穆广看了。看得穆广面红耳赤,看得穆广羡慕嫉妒恨。从易洲对秦晴的思念,可以反推秦晴对易洲的感情有多深。
但是,穆广是正常的人。痛苦,扭曲了他的脸。
徐慕贞看在眼里,暗自得意。她说:“穆广,阿姨这么做,很重要的原因也不为了你。”
穆广光是看着她,没有反应。
徐慕贞:“你跟秦晴青梅竹马,易洲闯进你们的生活,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是第三者。他干扰了你们,我一直是不赞成的。现在应该借助这次事故,把原本属于你的那份爱情归还给你。就秦晴和易洲的秉性,我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穆广本性就有点木然,他没有适时表达谢意,这让徐慕贞隐隐不快。她说:“当然,阿姨也不隐瞒我的难处,秦晴进不了上海,搞不到户口。这是一个天大的障碍!”
穆广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一点场面上的话了,他说:“秦晴非常想念易洲哥哥。从易洲哥哥的信中,也能看出他对秦晴的感情是很深的。徐阿姨,您这样做,好不好?”
徐慕贞脸上显露出不悦,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她把手按在穆广的手上:“你、秦晴、易洲,你们三个人都是好孩子。在泥汊的时候,易洲就跟我说过,他说他跟秦晴相爱,伤害了你。当他知道伤害到你的时候,已经不能自拔了。这一次,是天意让他超拔。孩子,阿姨说句不该说的话,爱情是自私的,难道你就不爱秦晴了吗?”
“当然爱她!”
“爱的力量难道不能让你做出明智选择吗?”徐慕贞掰着指头算计道,“你们的三角关系,有三个结局:第一,秦晴跟易洲,因为户口等等问题,他们会有很多烦恼。第二,秦晴跟你,你们是佳偶天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第三,三个人互不相干,对三个人都是遗憾。只有第二种结局是完美的。”
穆广霍地站起来,踱了几步,叹息道:“你们长辈让我多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