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广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心想,好你个卖盆的,你垫鬼,老子撬你一把。
卖盆的说:“那肯定是奶奶您对人好哇。”
“那倒也是。”戴奶奶说。“哎呀,看到他们啊,我就经常想,哪一行饭都不好吃啊。”
穆广弯腰摸了摸那盆,说:“老板这盆不错啊!”
老板看着老太太,得意地说:“您看!遇到识货的不是?”
穆广知道,夸盆好,等于是在奉承戴秉钧的老娘,因为盆是她选的。“多少钱?”
“三十八。”
穆广把盆拎了起来又放下,说:“盆是不错,就是价格上,”穆广的拇指与食指合成一个小缝隙,“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偏差。”
戴奶奶:“这是怎么讲?”
穆广:“行不欺市,市不欺人。我在前面看到一家跟你一模一样的,三十五。”
戴奶奶:“是真的吗?”
穆广故意问:“怎么,你们已经谈好啦?如果谈好了,那就买他这个吧,算我多嘴了。”
戴奶奶说:“那我们买那个三十五的去。”
老板踮起脚朝南边看了一眼,骂了一句:“狗日的!”接着对穆广说,“好吧好吧你拿去吧。可有一样,我不送货了。”
穆广:“没事,我就是来搬运的。”
说完,穆广付了钱。一边对戴奶奶笑道:“这是戴厂长的钱,不花白不花。”
戴奶奶俏皮地说:“就是,不花白不花,省得他乱花。”
穆广:“厂长忙得,有钱也没时间花。”
卖盆的把盆送到穆广的肩上,拍拍穆广的后背:“兄弟长着一张好嘴,出来做生意算了,别在厂里混了,耽误了青春。”
穆广扛着陶瓷洗衣盆,跟着七十多岁的戴奶奶一路往回走。戴奶奶就问:“小哥头一回见你,你在哪个车间?”
穆广:“奶奶我是新招工的,还在实习呢。”
“还才实习,戴秉钧就看上你了?”
“不是,别人都忙,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个实习生,能抽出空来。”
“小哥是外地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
“奶奶我是无为人,我叫穆广,今年二十二。”
这一路上,老太太不光走得慢,而且见什么都看看问问,摸摸捏捏,看了问了摸了捏了,就是不买。回头看着穆广满头大汗,歉意地说:“哎哟好东西真多!快歇歇吧,小穆,看把累坏了。回头找秉钧算账。”
就这样,折腾到傍晚,送到她家,穆广的衣服汗透了,头发梢垂着露水珠。
穆广发现他们家刚刚维修过,瓦工预留下安装洗衣盆的缺口,也留下一些水泥浆,本来是打算让戴秉钧回来安装的。穆广说:“奶奶,这个简单,我来安装吧。”
安装好了,接通了水,戴奶奶试了试,又根据她的身高,调矮了些,戴奶奶越发欢喜,搓着抹布,说:“唉呀小穆啊,要是早些年有这么个水池,奶奶我何至于把腰椎间盘搞凸出了。”她拿着穆广的手,送到她的后腰,“你摸摸,顶出一个像树根一样的骨头来了。”
穆广洗洗手要走,戴奶奶无论如何要给他做点吃的。接着从灶上掏出一个罐子,倒出煨得稀烂的红豆来,说:“这是给秉钧的。我们抽出他一份来。”
“奶奶,那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支派你干活,你吃他的红豆,公平合理,是不是?”戴奶奶自己格格笑了,边笑边给穆广倒了一小碗,加了白糖。拿勺子朝穆广碗里添白糖:“孩子再添点糖,红豆不甜就有腥味。”
一边看着穆广吃红豆,一边夸他:“你跟我大外孙一般大,我那大外孙没有你这身力气,也没有你聪明。”
“奶奶您的外孙肯定是大学生,那肯定比我聪明。”
“小东西也聪明,跟你的聪明可不是一个路数。你今天硬还了三块钱,那条街的价钱我摸清楚的。”奶奶伸出三个指头,“你给戴秉钧省了三块钱。”
在厨房里,穆广正吃红豆,戴秉钧回来了。
戴奶奶到前厅,从儿子手里接过包,说:“你今天怎么头脑灵活起来,想起来给我派个帮手来了?告诉你啊,洗衣盆买回来了,安装好了。哎哟好用得不得了!你这三十五块钱花得值。”
戴秉钧正在纳闷,穆广过来,喊了声:“大爷!”戴秉钧含含糊糊应承着,去看了看洗衣盆,拿食指戳了戳穆广的前胸。
老太太:“红豆煨烂了,我给你盛去。”
戴秉钧掏出四张十元钞票,递给穆广,穆广不说话,怕说话在老太太那里露了馅,只是拼命推辞。
戴秉钧:“不收,我就寄到你们家去。”
“那你也不知道我家的地址。”
“那我就拿厂里交公。”
“再说也没有这么多呀。”
“我知道,那五块钱,算我付给你的工钱。你瞧你,衣服都湿透了,还哄着老太太这么开心。照理我应该请你吃饭,但是,厂里有规定,不允许请吃。”
穆广哀求道:“大爷,你就订我的货吧。”
“订货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肯定不行,你也知道,技改项目,那是市长工程,全市盯着的样板,我不能出半点差错。”
“你不要我的货,整个常州就没有人敢要。”
“所以,我让你跟着我干。”
这时,老太太给儿子也盛来一小碗煨红豆,堆尖加了雪白的糖。糖的晶体,透亮透亮的。戴秉钧起身接过,坐下来,停着筷子。奶奶说:“趁热吃,边吃边说。人家还是个孩子,跟你大外甥一般大,好歹也是自己下属,有话好好说,别批评人家,知道吗?”
戴秉钧:“妈,我知道。”接着,当着老太太的面,猛吃了几口红豆,老太太说:“煨烂了吗?”
“烂了!”
“甜不甜?”
“甜!”
老太太满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