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看不出来的,陈厄这段时间每天都苍白而疲倦。
往常精力充沛的alpha,现在行动幅度稍微大一点,都要稍稍皱起眉。
陈厄在这方面笨拙又别扭,不论是过敏还是受伤,都藏起来,不愿意让庄宴看。
而且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就算难受得不行,也只是沉默地忍耐。
庄宴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极了。
他想,是不是因为陈厄还不够相信自己。
这仿佛是野生动物的习性,假如alpha觉得不安心,就绝不敞开肚皮,袒露出弱点。
可庄宴茫然极了,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单纯热烈的少年人,连喜欢也来得直白而简单。而陈厄像蚌,有厚重的壳,把他的亲昵和示好全都拦在外面。
会议室的门关着,庄晋和陈厄在里面商量关于自己的事。
可能有些涉密的线索,庄宴不方便旁听。可他在客厅里等不下去,也无心吃果盘里的水果。
于是庄宴叹了口气,起身去二楼。
408在二楼走廊打扫卫生,见到他,就用电子眼闪烁了一下,当作是打招呼:“小宴。”
ai助手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厄的病情。
庄宴垂眼看着它,在408的脑袋上贴了一个“共犯”的标签。
“我去一下书房。”庄宴说。
408:“好的。”
进了房间,庄宴把门虚掩上。门外的408继续打扫卫生,动静越来越远。
庄宴打开抽屉——他以前从不翻动陈厄的东西,所以除了存放军方资料的暗柜,陈厄习惯了不上锁。
最上面的抽屉放着草稿纸,都是给庄宴用来画图与计算的。
中间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庄宴”两个字,连笔工整漂亮,落笔重,是陈厄的字迹。
庄宴怔了怔,想不起alpha是什么时候写下,又是什么时候塞进来,偷偷地,放在抽屉靠里面,很隐蔽的地方。
书桌其他抽屉里,是自己的课本和资料。
书架下方连着柜子,庄宴一个个打开看。
今天天气热,他出了点薄汗,抿着唇找。
开了几个空柜子,终于打开靠边的柜门,找到了陈厄的透视片。
庄宴不是学医的,根本分不清翅膀骨骼的名字。但照片很直观,而且理解难度不大。
透视片按照时间顺序被整理好,从骨头断裂,到做完手术植入特殊内固定材料,再到现在的恢复期——
不同角度的片子,庄宴坐在地毯上,一张张看过去。
他心脏被沉重的东西缠绕着,指尖发白地捏着透视片。
那么长的骨骼,在透视片中折损断裂。
然后被植入支架和钢钉,看起来就很疼得不行,陈厄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
庄宴眼眶发酸,沉默了很久,安安静静地把透视片放在一边。
柜子下面还有一些旧资料,看起来像废纸,翻过来,原来是以前的医嘱和病历。
alpha这些年的记录,比自己一辈子的都多。
庄宴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去。他的喉咙被棉花一样柔软的苦涩滋味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少年低着头,从最近的病历,一路倒着看。
直到翻到之前,陈厄被冒牌货下药的那段时间。
——原来他不是从边境回来休假,也是前线受了伤,需要静养等待痊愈。
也不知道究竟询问了什么,医生在记录中写,不建议将腺体切除。
alpha失去腺体后,将无法维持半兽形态。假若有作战需求,建议患者寻求其它方式,解决信息素与易感期的问题。
庄宴怔了怔,抱着膝盖,合拢病历,把它放回柜子里。
-
会议室。
庄晋打开光脑,屏幕立刻亮起来,投影出藏在反抗军秘密据点地下空间里,庞大复杂的仪器。
他给陈厄看了一眼,然后问:“就这个东西,对吧?”
陈厄嗯了声。
这个项目相当复杂。一个团队在边境,由沈院士带队,实地调查仪器的结构和使用方式,消息上报给陈厄与军部。
另一个团队在中央星,从理论方面进行分析、计算与研究。庄晋能够从内部获得的,是这个团队的情报。
每周还有例会,以供交流与研讨。
但小宴的事情又不能在例会上说,而且庄晋心急得不行,干脆先来问问陈厄那边的进度。
平时两个不怎么对盘的人,现在倒难得取得了统一战线。
之前庄晋心想,妈的,要是被尚榆知道这事儿,他肯定得往死里嘲讽自己。
万幸陈厄态度像以往一样冷淡,有事说事,没因为弟弟的关系而特意套近乎。
于是庄晋也勉为其难,看在小宴的面子上,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庄晋说:“我从国防部看到提交上来的文件资料,科学院那边提出假设,这个仪器的这部分——”
他用手指着,在屏幕上圈起一块地方。
“——是用来制造隧穿条件的。但我特意多问了一下,发现就算能制造合适的条件,让量子生物寄生到人体里,它的影响范围其实也没多大。”
“多大?”陈厄问。
“半径六千公里,差不多是一个星球的范围。”
庄晋顿了顿,皱起眉:“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小宴离边境的距离,是以光年来计算的。他究竟是怎么受到影响,然后被寄生的呢?”
“我这边也收到一条消息。”
庄晋:“你说。”
“目前被发现的量子生命,都寄生在反抗军身上,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关在隔离地区。边防军负责看守审讯,获取情报。”
说到审讯这两个字的时候,陈厄语调偏冷。庄晋是知道边防军手段的,机智地不去多问。
“然后呢?”
“个别高层人员交代,”alpha说,“在五年前,有一个量子生命,通过连续不断的寄生与隧穿,脱离族群,成功迁徙到其他星系。”
庄晋脸色变了。
“妈的,肯定是它。”
五年前,连时间也对得上。
陈厄眼眸黑沉,继续说:
“量子生命在一定范围内能够感知彼此,我已经要求沈院士选择一个安全可控制的俘虏,送来中央星。假如它在这边,那就能第一时间捉住。”
庄晋咬牙:“行,俘虏什么时候到?我这就去跟其他部门协调,确保一切行动顺利。”
“过几天就到。”
“可以,我安排人等着,随时行动。”
事情都交代完了,庄晋合起光脑,收拾东西准备走。
他等下还要回国防部,有别的工作要做。
收拾到一半,忽然注意到桌上还摆着弟弟倒的水。
庄晋在心里啧了一声,勉强替庄宴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陈厄微微皱起眉。
庄晋:“……”
什么态度!
他憋着一口气,阴阳怪气地开口:“陈厄,老实跟你说,小宴从小就很招人喜欢。当年没出事的时候,追他的小男生小女生能从庄家大门一直排队排到十字路口。”
这样一想,庄晋更不高兴了。
世界上健全的alpha这么多,弟弟怎么偏偏对一个只有半只翅膀的鸟死心塌地。
陈厄冷眉冷眼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庄晋就不,还故意举起水杯,缓慢地抿了一口。
“那时候小宴生病住院,”他放下杯子,凉凉地补刀,“还有人专门摘来丹桂花,送到他的窗台上。”
“……”
“后来那枝花被拿来当书签,到现在依然夹在小宴的课本里。”
陈厄指尖顿住,眉心却略微舒展。
庄晋是人精,立马捕捉到这一瞬间alpha表情上的变化。
——陈厄甚至不急着赶自己离开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等等,那簇丹桂该不会刚好是陈厄送的吧……
庄晋脸一黑,提上公文包,转身就推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看不到小宴的影子,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他没心情找人,回头对陈厄开口:“替我跟小宴说一声,走了。”
“嗯。”
悬浮车停在院子里,庄晋拉开车门,把资料丢进去,坐在驾驶位上叹了一口气。
然后打开光脑,恶声恶气地对弟弟下圣旨:“周末记得回家。”
想了想,再补充一句:“陈厄人好着呢,活蹦乱跳的。你还不如担心你哥,我差点没被他气死。”
庄晋扔下光脑,憋屈地开了十分钟的车,也没等到新回复的提示音。
不清楚小宴现在究竟在忙什么。
向来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庄晋,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悲凉感。
——弟弟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的。
他从八岁起精心浇水照料的小白菜,现在已经长出翅膀,自己扑腾着飞了。
-
陈厄找到庄宴的时候,omega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他手里拿着东西,微微低着头,表情严肃地跟408问话。
而408仿佛受到训斥一样,一声不吭。就怂怂靠墙站着,电子眼凝视着地面。
刚跟庄晋结束对话,陈厄神色和缓,几乎是放松地问:“怎么了,小宴。”
庄宴没来,于是陈厄踩着地毯过去。
隔了小半条走廊,走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庄宴手里的东西——
是自己这几天一直瞒着庄宴,私底下吃的止痛药和消炎药。
庄宴有双特别清透的眼眸,仿佛琥珀一样。但现在眼角和鼻尖都发红,像是难过极了,要哭却忍着没哭。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庄宴开口问。
“……”
“不想让我担心,”他停顿了小半秒,“还是不相信我?”
陈厄嗓音发哑:“不想让你担心。”
庄宴咬住下唇望着他,他只好又说:“而且很难看。”
手术的刀口非常丑陋。僵硬的,不能灵活舒展的翅膀也非常丑陋。
从年少时到如今,他习惯面对优胜略汰弱肉强食的规则,什么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扛。
既然喜欢庄宴的微笑和陪伴,就必须要把不好看的那一面藏起来。
残疾的半兽形态,本身就已经很不堪了。
陈厄说:“反正过两天就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等庄宴把药片给回自己,然后像前几天一样,又乖又听话地靠过来。
庄宴反倒避让了一下,垂下眼睛。
陈厄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他脊背僵着,忽然意识到庄宴其实是在生气。
“小宴。”他压抑着不安与焦躁,低低地喊。
半天,庄宴才抬起头,眼圈发红。
陈厄心往下沉,做好了面对失望与责备的心理准备。
就像小时候,一旦生了病,或者吃错东西过敏。谢如芸忙不过来,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他像个废物似的,总给自己添麻烦。
到了陈家也一样,陈鸿飞与卞薇向来懒得费心。
后来去边境战场,那是更加残酷而严苛的环境。在敌人面前露怯,会死。
陈厄被生活教化得强硬坚忍,连影子映在墙上,都要显露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相。
可是庄宴眼眸湿漉漉的,像下雨前的天空。他这样又漂亮脾气又好的omega,就连生气也是温和的。
“陈厄,你痛不痛?”
作者有话要说: 现、现在还没亲翅膀
主要是因为,亲之前还想写一个初次doi太激动导致翅膀扑腾起来的梗(拉灯,就扑腾一下翅膀,阿晋请不要锁我)
如果已经可以随便贴贴翅膀的话,这个梗感觉就没那么可爱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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