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离离微一皱眉,看了一眼陆千檀。
小姑娘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小脸憋得通红,表情难堪的要命。
可面前女人完全不顾及女儿的自尊心，双手环胸,还在喋喋不休：“我前两天查她微信记录才知道,她竟然跑到你们这儿付了将近一千元做咨询,真是笑话，你们能治好什么？她是感冒了还是发烧了,你还是看出她有什么精神问题了？
“妈，那是我的压岁钱……”陆千檀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邓离离问：“你说我们是骗子？”
女人眼神中充满不屑：“我女儿好好地,没生病没闹灾,就过来跟你聊一个小时的天你竟然敢收她好几百块钱，不是骗子是什么？！我还没追究你耽误她去补习班的时间呢！”
敢情上次陆千檀竟然还是逃了补习班的课过来找她咨询的。
“你要么还钱，要么我就报警,连小孩的钱也要骗，你们真不是东西！”女人气势汹汹,说着话还要从背包里将手机掏出来。
陆千檀扯着她的衣袖，哽咽道：“妈，我求你了,有事儿我们能不能回家说……”
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家？回家有什么用？这种事情我不来你自己能解决的了吗！这么大了怎么还谁都信,让人骗了也是活该！”
一旁的蒋璐听不下去,插嘴道：“这位女士,我们是正规盈利机构,我们这里的每一位老师都是受过正规培训的，我们邓老师也是去你女儿学校开讲座的时候跟她认识的，你凭什么张嘴闭嘴就是骗子骗子的。”
女人仿佛被她逗笑,又扫一眼邓离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骗子现在也会包装了，没点本事，哪能出来骗那么多钱！”
“你……你怎么不讲理。”蒋璐彻底被她这副不讲道理的模样气着了，可她还得强忍自己愤怒的情绪。
因为，夏老板员工培训的时候就说了，顾客可以发疯，他们必须永远保持冷静。
这一点，邓离离做的很好。
她方才一直冷眼旁观女人的行为，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你觉得我们是骗子，这点我可以理解，毕竟人对未知事物都是充满质疑和恐惧的。”
言下之意，说她无知。
女人迅速反应过来，火气更大，啐了一口，骂道：“我不跟你说有的没的，你要不赶紧退钱，要不我就报警。”
邓离离点点头，又朝向蒋璐：“把片区派出所的电话给她，让她报警。”
“好。”蒋璐从文件夹里找到名片递给她。
正常报警流程是拨110然后由总机转到片区负责民警手里。
而现在为了便民，片区民警直接把名片发进商户手里。
蒋璐递给她的就是叶景旭的名片，他现在就是负责这个片区的民警。
甚至几个小区内还有他大个儿的人形立牌，目光炯炯，仪表堂堂的，别提多神气了。
女人被递到面前的名片弄得一愣。
她没想报警，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其实陆家经济条件不错，对钱看得也不是很重，这几百块钱她也不是非要回来不可。
只是，自己乖乖巧巧的女儿竟然自己主动上门被人骗，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谁想这伙骗子不怕威胁，还非让她报警不可。
见她不接，蒋璐又把名片收回来：“你不报是吧，那我报，就告你污蔑造谣。”
女人哽住。
陆千檀更是慌了神，她对着邓离离央求道：“邓老师，我妈妈不是故意的，你别告她……”
邓离离摸了摸她的头。
再抬头时，她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换了和善的口吻对女人说：“介不介意跟我聊聊，如果聊完你仍旧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把钱退给你。”
**
陆千檀被蒋璐带去了休息室，小姑娘临走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满脸的惶恐。
陆母则被邓离离直接带进了办公室。
已经入冬，办公室内开着空调，尽管温暖，却有些干燥。
邓离离坐下，顺手打开加湿器。
加湿器细密的水雾朦朦胧胧，对面女人脸上的表情也稍微放松一点。
“说吧，我看看你能怎么说服我。”陆母冷冷道。
邓离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打印机打印了一份什么东西。
“你女儿能看见鬼你知道吗？”她问。
陆母嗤之以鼻：“呵，你不会真的相信小孩子说的这种话吧，你九年义务教育完成没有啊，怎么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邓离离也笑，淡淡道：“我不相信鬼，可我相信你的女儿。”
这话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别提有多讽刺。
陆母微微皱眉，依旧牙尖嘴利：“别给我来这套，我可不像我女儿那么好糊弄。”
“嗯。”邓离离将手中打印好的a4纸递给她：“给你看看，你女儿见到的鬼。”
雪白的a4纸张上，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图片。
因为是黑白，所以比邓离离上次在电脑上看的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那么恐怖。
可还是把陆母吓得一把给扔到了地上，嘴里嚷嚷道：“你有病吧，给我看这种东西干嘛！”
邓离离：“很恐怖吗？这是你女儿每天晚上都能看见的。”
根据陆千檀上次对这个女鬼形象的描述细节，她忍着恐惧，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这个角色的出处。
是一本地摊刊物恐怖版面刊载的鬼故事的插图。
陆千檀也是看过这个故事以后，才开始逐步“见鬼”的。
以为是女儿恶作剧的“见鬼”竟然有了原型，陆母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而是低头又匆匆扫了眼那张图片。
邓离离继续：“我和小陆接触的次数不多，但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会用撒谎来逃避学习的人，她的确能够看见鬼，她没骗人。”
陆母罕见没有开启嘲讽模式，而是皱着眉等她继续说。
邓离离又朝地上那张纸抬了抬下巴：“而这个鬼，就是你女儿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倾诉对象。”
“你说什么？朋友？”陆母听到此处，终于坐不住了。
谁能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会幻想出一个形神恐怖的女鬼做自己的朋友。
“嗯。”邓离离点点头，然后又将一张a4打印纸递给她：“这是那个鬼故事的文本，你看看吧。”
女人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那个不足千字的小故事。
很简单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场火灾当中，一个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葬身火场，女儿得救以后，她化身厉鬼一直陪在女儿的身边。
女儿遭受校园暴力，她会出来吓走那些学生。女儿走夜路碰见流氓，她会出来赶跑坏人。
女儿长大成家，她也都一直陪在身旁，只是她从来不让女儿看见她的真面目，因为她的鬼魂样子骇人，女儿胆小，她怕女儿害怕。
直到某一天，有高人告诉女儿她身上有鬼魂，可以帮她收服，结果施法过程中母亲灵魂现身，女儿这才知道是母亲默默庇护她十数年。
一个套着恐怖外壳的讲母爱的故事。
陆母看完，冷笑起来：“你不是想说我女儿想要一个那样的妈妈所以才总是看见鬼的吧。”
“你很聪明。”邓离离不冷不热。
“真他妈有病！！”陆母忍不住骂了一句，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椅子推倒就要往门外走。
她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才跟这么个骗子聊了这么久。
邓离离依旧淡淡，她起身跟在陆母身后，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来，说道：“你保护不了你的女儿，在她受到同学的排挤，在她被学习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只是在讽刺她，在嘲笑她，在不顾一切的压迫她，你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又或者说，你是个非常差劲的母亲。”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声音在宽敞的房间里悠悠回荡。
往门口走的女人突然停住，站在原地静默许久。
半晌又返回来，她双眼通红，手有些颤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只是重点并不是邓离离指责她的那个部分，而是问她：“你说她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嗯，她的同学们说她是只会巴结老师的狗。”
这是一种精神霸凌，尽管肉、体没有受到伤害，但对于青春期自尊心旺盛的孩子来说也是相当剧烈的打击。
尤其这种霸凌还打着仗义的旗号，让陆千檀经常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和老师说实话真的就是不对的。
陆母慢吞吞说：“可她什么都没和我说……”
邓离离：“因为你从来没相信过她。”
女人态度终于软下来，不再阴阳怪气，邓离离便简单和她讲了陆千檀在学校被同学诋毁欺负的事情。
又说了这个孩子在进入高三以后，学习压力过大又没有倾诉对象，所以才出现了幻视的现象。
女人一动不动的听，一直维持着刚刚不可置信又心疼的神色。
她从来没想过，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原来心里有那么多的无助和恐惧，而这些无助的源头竟然是自己。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邓离离也不说话。
她知道，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尤其是陆母这样自我又骄傲的成年人来说，要她彻底意识到自己是错的，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缓缓开口：“邓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做。”
**
送走陆千檀母女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蒋璐兴致勃勃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阿离，你也太棒了吧，刚才你跟那女的进去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我都怕她在里面跟你打起来，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怎么那么厉害一个母老虎跟你聊完就像小猫似的。”
“她再母老虎也是孩子的妈，她再怎么凶都是因为心疼孩子，只要抓住她的弱点，这很容易解决。”
其实进去之前，她也很忐忑，忐忑自己是否能将女人说服。
但是再忐忑她也不能退缩，毕竟在面对陆母和红姐这样一上来就满脸“我就是不相信你”的来访者，要是第一次见面气势就被压制住了，那以后就彻底没办法继续咨询了。
好在，二人现阶段对她都算是比较信服，后期服务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工作室之后没有其他咨询，也不需要人值班了。
所以，邓离离咨询结束以后，就将蒋璐带回了自己家。
再过段时间，她就准备戳破张梓铭的伪装了。
杨文清那边她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剩蒋璐。
**
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湛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他这次出差是受邀来参加一个国家级海关测谎仪的研发项目，来的时候说是启动会，可到了以后直接就被和一帮老头关进了实验室里，然后开始处理实验数据。
现阶段这个项目是保密的，所以他们不光不能向外界透露行程，甚至每次进实验室之前都会直接没收掉他们的通讯设备，以防有心人将实验数据记录下来。
对面一个鬓发皆白的老教授问他：“小秦啊，你一个人的工作量顶我们几个老家伙加一起还多，怎么这么急啊，是学校那边的工作没处理好吗？”
这个测谎仪项目是分几个阶段进行的。
处理实验数据只是第一阶段，而这个阶段只有数据无误，运算没有问题后，上面才会把他们放回去。
别的教授既来之则安之，都在慢慢处理手头的工作。
只有秦湛，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都泡在电脑前面。
“不是，想女朋友了。”他说完，又将眼镜戴起来，继续看向电脑。
坦坦荡荡一句回复将周围几个教授都逗笑，有人说：“还是小年轻好啊，我现在恨不得出趟差呢，在家忘记放马桶盖都要挨顿骂，出来多好，多自由，又没人管，哈哈哈！”
也有人说：“可不是么，我在家打游戏都只能躲在车里玩，在外面学生同事都管我叫教授，可一回家，我就让我媳妇骂的跟孙子似的。”
这里的其他几位教授都比秦湛年纪大，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婚姻生活里的琐碎，这让秦湛又想起学姐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婚姻不是一时兴起，婚姻可能意味着鸡毛蒜皮。”
不知怎的，这句之前听起来很骇人的话，这一刻却突然在他脑海里闪出了画面。
邓离离光着脚冲他的书房，叉着腰嚷嚷：“马桶盖怎么没放下来，说了你好多次怎么还这样！”
他放下手中的书，不由分说将人抱起来扔到床上，捏着她冰凉的小脚，理直气壮的说：“你不是也不听话，为什么又不穿拖鞋。”
脑海里的画面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嘴角弯了个极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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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忙了一天的实验室众人都去食堂吃饭了。
只有他第一个直奔向了放手机的置物间。
掏出手机，和邓离离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他发的早安上面。
对方没有回他，也不知道是嫌他烦还是在忙。
他忍不住又发：【工作很忙吗？】
可依旧没有回复。
他打电话给宋明瑞，问今天是否给邓离离送了三餐。
宋明瑞回答：“邓小姐说不用了，她说她可以自己解决吃喝。”
邓离离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秦湛连着送了一个礼拜的吃吃喝喝，还都是宋明瑞在安排，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哪是追求，这不是饲养吗？
原来他口中所谓的披荆斩棘不过是安排助理解决她的衣食住行，实在让她失望，遂赌气拒绝了之后的所有投喂。
看到秦湛信息的时候，邓离离正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身旁是一直对着手机愁眉苦脸的蒋璐。
似乎是发给张梓铭的信息一直没有被回复。
而她这头，微信对话框里，是秦湛每天定时定点的问早中午安，时不时还会问吃饭了吗，添衣服了吗。
一个礼拜了，一点变化都没有，无趣又老套，显得毫不走心。
所以，当秦湛问她在忙吗的时候，她不太高兴的回了一条：【嗯，忙。】
就俩字，却包含了她的失望、沮丧、无奈和不想理他的全部心思。
这头信息刚刚发出去，秦湛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接起来，对面响起秦湛低哑的声音，他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尽管这个领悟速度让烦躁的情绪稍微减轻些，可她仍执拗的否认：“没有。我就想告诉你，我可以自己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不用你特地安排助理来照顾我，太麻烦了。”说完，她就想挂电话。
“等等。”秦湛轻声叫住她：“对不起宝贝儿，是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能不能教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三明治效应：在批评心理学中，人们把批评的内容夹在两个表扬之中从而使受批评者愉快地接受批评的现象，称之为三明治效应。
简言之，批评别人之前先夸一句，这样比较容易被接受。
感谢「筱」送的地雷1个。
感谢「晨曦」送的营养液10瓶。
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顺便，月底了，大家有没有富余的营养液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