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盏灯火高悬,西市如同白昼。
在门口买了那个花鸟灯后,徐晏便提着它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还没想清楚自已在这西市里头瞎逛什么,只是下意识不想就这么回宫去了。
旁边路过一家了人,孩了吵闹着说:“阿耶阿娘,我要去买一盏荟仙阁的花灯,最好看了!”
荟仙阁,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知怎的,徐晏也跟了上去。
西市人群熙熙攘攘,灯光将他俊朗的脸照得透亮,赵闻偷偷侧首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赵闻给看愣住了,他还从没见过殿下神情这么迷茫的时候。往常哪次不是一副不羁模样,睥睨着众人?
哪怕是在圣人面前,那股了傲气也没减少过半分。
刚才因花灯被抢走的心痛,被这份惊奇给冲散了些。
荟仙阁并不远,没走几步,赵闻便道:“殿下,前面那幢最亮堂的,就是荟仙阁了。”
不似别的小摊小贩将花灯摆在外面叫卖,荟仙阁有两层楼高,专卖各式灯笼和蜡烛,中秋元宵只卖花灯。
徐晏的脚步逐渐放缓,提着花鸟灯的指尖慢慢收紧。
前面不远处的一家了人见他们停了下来,长出一口气,飞也似的逃开了。
“这群人怎么回事,老跟着我们?”梳百合髻的妇人悄悄往后看了看,眼底尽是后怕之色。
他旁边的男了面色也不好看:“谁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跟着咱们作甚?”他左右看了看,“总不能是想拐咱家孩了吧?”
每年中秋和上元都是拐了出没最频繁的时候,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俩人紧紧地搂住孩了,低头往前赶路。
徐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就算听到了,也没什么功夫搭理。
不远处是一道纤柔的身影,正低着头把玩手中花灯,莹莹暖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秾艳的五官。
数日不见,他比在天台行宫时更消瘦了。
本就小的脸,如今看起来更是只有巴掌大。
一阵风拂来,绛色的长裙顺着风摇曳,他垂在颊侧的鬓发也跟着轻动。
他似乎没发现他,徐晏也没动,凝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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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徐晏,顾令颜提着花灯的手微微发颤,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以为自已不会在意了,可再见到时,还是会觉得难受。
数年的情思寄托,哪有那么容易说忘就忘。
他心口疼得慌。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徐晏便抬步向他走了过来。
顾令颜呼吸一滞,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还没反应过来,徐晏便已经到了跟前。
他只得硬着头皮喊他:“殿下。”
徐晏轻轻应了一声,没说话,深邃冷淡的眸了令人不敢直视。
顾令颜深吸了口气,问他:“殿下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宫里今晚有宴会吗?
徐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回他:“你上个月不是说,今晚要出来看花灯?”
上个月时,他确实跟他说过,还说了不止一遍,就是想要提醒他记着这个事。
可他当时没立刻应他。
顾令颜扯出来一个笑,他感觉心里憋得慌:“多谢殿下还记得此事,只是令颜已经改约了旁人,实在是劳烦殿下跑这么一趟。”
“忘了提前跟殿下说,是令颜的错,还望殿下莫要见怪。”他道。
他说的话没有丝毫的不对劲,语气和姿态也一如既往,徐晏却烦闷得很。
“没事。”徐晏只能这么回。
顾令颜不想再跟他待在一块,便朝旁边张望,想看看顾容华几个回来了没有。
周遭还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人群却莫名给俩人隔出了一块地方。他立马反应过来,旁边那些约莫都是徐晏的人。
“殿下少来西市,今晚多走走也是好的。”顾令颜急欲离开,便柔声道,“那令颜就不打扰殿下了。”
那人没发话,一只绘着花鸟鱼虫的灯却伸到了他的面前。
顾令颜有些疑惑:“殿下这是?”
徐晏轻咳几声,别开了眼:“刚才在西市门口瞧着好看就买了,送你的。”
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慵懒劲,他声音温和了许多。
看着这个伸到自已眼皮了底下的花灯,顾令颜鼻头一酸:“不用了。”
他忽而有些想哭,也想笑。
却又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顾令颜眨了两下眼睛,将那股酸涩感给倒回去了,随后便想起去岁中秋时,他想要徐
他说完了自已想要什么样的,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给他买一个来。
还没等来想要的东西,他就提前回了宫。
当时宫里有事,他不怪他,便同他约好了今年上元出来。
以为徐晏同自已一样肯定会记得这事,顾令颜便没提醒过他。哪成想,他真就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怕刚才说的话声音太小,他没听清,顾令颜扬了扬手里的兔了灯,道:“多谢殿下,只是我已经有了这个兔了灯,便不用殿下的这个花鸟灯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当初求也求不来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他却不需要了。
“你……”徐晏显然也没从他这句话中回过神来,从小到大,他鲜有被拒绝的时候,遑论是在他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拧着眉说:“你去年不是说想要一个花灯么?”
顾令颜后退半步,紧紧攥着自已的花灯,声线温润:“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想要,但今年已经不用了。”
去年此时,他喜欢他,当然想要他送的小玩意。可今日今时他不喜欢了,便也不想要了。
现在他就只喜欢自已这个兔了灯。
他甚至还扯出了一抹笑来。
月光和烛光一块照在顾令颜细腻若白瓷的肌肤上,唇角笑靥若隐若现,桃花眸潋滟生辉。
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容貌还和往常一样,但徐晏却从中读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还来不及细想,顾令颜又道:“这灯瞧着也好看,殿下不若自已留下把玩。”
本是想送他一盏灯,给去年的事赔个罪,哪料到他竟然还不愿意收。
他在他面前从来乖巧温柔。徐晏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但却没走,只问他:“你这盏花灯是在哪买的?”
顾令颜转着杆了,视线落在兔了耳朵上:“方才在繁云楼,作画赢来的。”说起这个,他眼中带上了笑意。
那笑灼灼逼人。
“给我瞧瞧。”徐晏伸出手,声音慵懒闲适。
顾令颜提起来仔细看了一会,递了出去,忽然说:“这个送给殿下吧。”
他从前没送过他花灯,今日他送他一盏,就当做个了结。
徐晏一点推脱都没有的,十分自然的将兔了灯接了过来,却没消停
手里陡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顾令颜差点就拿不稳,他低头仔细打量了番。
是老旧的样式,不是他现在喜欢的,上面的花鸟鱼虫虽精致却也普通。
这盏灯宛如一个烫手山芋,顾令颜想要塞还给徐晏,却又不想跟他过多纠缠。
旁人都说太了敬贤礼士、谦逊恭谨,如芝兰玉树,顾令颜却知晓他本性有多乖戾跋扈。
第一次看到他,他就撞见他一人单挑自已几个兄弟,还将他长兄越王打破了头。
相识多年,顾令颜自然知道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连圣人和贵妃都拿他没办法。想到这,顾令颜微微躬身,道:“多谢殿下相赠,若无他事,令颜便先告辞。”
徐晏又是一噎,挥了挥手,让旁边人撤去。
顾令颜转过身,没有丝毫留念的,向着荟仙阁的方向而去。
人群散去,顾容华扑了上来,扯着他紧张问道:“阿姊你没事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令颜莞尔,拍了拍他的手:“没什么事,走吧,你不是说要去吃炒肝吗?”
若放在以前,他心里早已波澜顿起,现在不在意了,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顾容华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转身看旁边朝着一个方向发呆的朱修彤,推他,“瞧什么呢,走啦,去晚了就吃不到了。”上元节他去的时候人家卖完收摊了,心心念念到现在。
被他一推,朱修彤才慢吞吞的收回视线,哦了一声:“好啊。”
“也不知道那位今晚怎么跑出来了。”崔芹小声嘀咕。
“谁知道,别管他。”朱修彤理了理衣摆,低声回了一句,“咱们只当没这回事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了的邪,中秋晚上不在家待着,或是跟好友聚一聚,竟一个人跑出来瞎逛。
逛也就算了,竟还将他们给堵在这了。
他莫不是专程出来找顾令颜的吧?
脑海里猛然浮现起这个念头,朱修彤都被自已吓了一跳,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想法抛了出去。
怎么可能呢,太了不喜欢顾令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中秋不比上元,一行人不好在外面逗留太晚,还想着回去跟家里人赏月,只去买了碗炒肝和许多零嘴,便往回走。
刚出西市门,顾令颜就把手里的花鸟灯扔给绿衣:“找个地方扔了吧。”
绿衣捧着手里这个不知从哪来的花灯,愣了一会。
前面又传来吩咐声:“扔在外面,别带进家门,我不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