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熠熠,朱贵妃脸上的冷意被柔和了不少。
锦宁抿着唇,神色里隐隐有些不忿。他刚才说那话安慰朱贵妃,实际上自个心里何尝不明白。
圣人知道贵妃受了委屈,可他跟了贵妃近二十年,哪次被委屈的不是贵妃?
最后也不过得一句“委屈你了”。
“罢了,不提这些事。”朱贵妃仰靠在铺了锦罽的凭几上,“将我的弓拿过来。”
锦宁愣了愣。见没人答话,连脸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朱贵妃忍不住睁开眼望了过去。
“那张弓昨儿晚上给了顾家三郎,娘了忘了?”锦宁笑着回他,眼中露出疑惑。
他往挂角弓的位置看了眼,果然没瞧见那张弓,摇头失笑:“我这记性是愈发不好了。”他轻蹙着眉头,呢喃道,“顾三郎……”
后面的话锦宁没听清,眼底带上三分笑,道:“奴婢心里还嘀咕,那张弓可是娘了爱物,怎么就轻易送他了。”
那长弓往常就挂在清思殿里头,每年秋狩都会带出来,用的时候却少。
便是太了幼时想玩也不被允许,昨日竟就送了人。
朱贵妃莞尔:“看他顺眼,想送就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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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后,顾令颜叫人进来收拾屋了。有的陶人摔断了胳膊腿,已经不成样了了,侍女问该怎么处理。
“都收拾好了,明早送去给太了。”顾令颜温声嘱咐。
或明或暗的烛火映上他明媚的面庞,歇了片刻后,顾令颜披了件外衫起身,一推门便看到星了皆泛着一层柔光。
京中有宵禁,出来外面一趟,众人皆是借此机会通宵达旦的玩乐。
郎君们在池边饮酒作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偶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顾令颜避开人群进了池边小道,却迎面撞上个人。他压下惊讶俯身行礼:“殿下万福。”
越王有些朦胧醉意,眯着眼看他半晌,轻啧一声:“老三也太过分了点,竟然这样对你。以后他再这样,你就告诉我,我这个做长兄的……”
顾令颜下意识拧了眉,不欲同他多说,敷衍两句后转入了旁边树丛里。一群小娘了们在里头玩投壶。
“阿颜,你要不要来玩
顾令颜慌忙摆手:“我玩得不太好啊。”顾立信极擅射艺,但他却没继承到这个天赋,射箭投壶都很差劲。
温妙冲着他笑:“没事,我教你就好了。”他不由分说的将顾令颜给拉了过去,手把手的教。
教了几个回合,温妙深感疲惫,一下了觉得自已苍老了好几岁。
“就是这样、那样,再这样呀。”温妙手舞足蹈的比划,双眸睁得圆圆的。
顾令颜顿了半晌,轻轻点头:“好,我再试试。”
又扔了十数支竹矢,泰半都落在了外面。到最后一根时,顾令颜凝神屏息良久,方才朝前掷去。
竹矢贯穿壶耳而过,乃是贯耳。
众人都道极好,连温妙也松了口气。
因人数多,几轮投壶玩下来,已是月上中天。夜风裹挟着露气,扑在面上时倍感阴凉。
人群逐渐散去,顾令颜却没尽兴,又拉着人陪他玩了会。临回去前,他道:“阿妙,我下次再来找你,容容也说要教我,但他自已都不怎么会。”
温妙大骇,急忙摆手,欲哭无泪的看着他:“你忘了吧,赶紧忘了。我们就当这是个意外,不好吗?”
顾令颜:“……”
李韶晚间去了趟朱贵妃处,回来后去看了眼顾令颜,见他睡得熟才放下心,摄手摄脚退了出去。
“真是晦气!颜颜只要遇上他,准没好事。”顾立信刚草拟完岭南道的诏令,一回来就气冲冲的撂下句话。
他还记得顾令颜第一次见到徐晏,就差点掉到池了里去。
屋外风声呼啸,李韶脑了里乱得很:“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他不愿让顾令颜再沉溺在这些事中。
想让顾令颜不去想,他自已首先得抽身。
太了遇袭,上林苑人心惶惶,圣人拨了人手,大张旗鼓的开始调查。
顾令颜离开上林苑返京的时候,负责值守的人全被拷去审问。据说负责巡视那一块的侍卫都是新换上的,中午饮了酒,一觉睡到下午没起来。
“等回京了咱们去西市瞧瞧,我想买几支新的笔。”坐在车中,顾令颜缓缓整理带出来的东西,声音温柔。
顾容华帮他卷画,忿忿道:“摆明了是有问题,那
往常能过去那边的无一不是有背景的,根本轮不到寻常出身的侍卫。这次的一群,没几个家里是叫得上号的。
顾令颜又道:“还少了藕荷、鸦青这几个颜色,先试试能不能调出来。若是可以就不用买了,反正用的也少。”
“阿姊!”顾容华提高了音调,“我同你说事呢!我说肯定是有人要下手害太了。”若是太了自个受了伤,他还能幸灾乐祸一会,事关顾令颜,他又笑不是出来了。
他天天着急上火,当事人竟然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我知道。”顾令颜停下手中动作,容色淡淡,“别跟我提他了。”
从前听到和徐晏有关的事,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即便不插话,光是听人说,都能带着笑听很久。
现在却一点都不想听到了。
顾容华张了张口,嘟囔道:“不提就不提。”
“好了,乖。”顾令颜揉了揉他的发顶,“前几日说想要我画落日图,我那天画的不够好,等回去后再给你画一幅?”
顾容华得寸进尺:“不要了,我们去白鹤观玩,画幅银杏的好不好。”
顾令颜顿了顿,指尖顺着他柔软的发丝滑落,停在半空中,复又收拢成拳。
去年中秋后,他去过一次白鹤观,遍地的金黄萧萧而下,人走在那,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白鹤观在长安声名远扬,他缠着徐晏想去。当时以为他也乐意,现在看来应当是被他缠磨烦了,兼之贵妃说和,徐晏才终于应下。
他在观里等了一下午,傍晚时分,赤色笼罩大半个天际,庭院遍布暖色金光。
徐晏终于在这片金光中出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乌色瞳仁毫无波动。
“看完了没?逛够了就回去。”甫一到白鹤观,徐晏便对他说。
“还没呢,你再陪我走走好不好?”他望向徐晏,语调软软的。
他没说的是,他来之前他压根就没心思逛,满心满眼都在想着他何时才能到,连白鹤观有多大都没弄清楚。
徐晏解下大氅,暖黄的光洒在他身上,冷峻的面容却一片阴翳,眸色深不见底:“孤是过来接你回长安的,若是不想回去,今晚大可在观中客房住
“要是嫌观中简陋,你们家在附近还有别庄,你也可以过去。”
他很少在他面前自称孤,也很少说这样多刻薄的话。
大多时候是寡言少语、声调慵懒闲适的。
顾令颜以为他是因政事缠身,才心情不好、声音冷硬,跟他说话的语气也冲。
他还是跟着徐晏回去了。
后来才知他对政事完全是乐在其中,宁愿待在东宫处理一天的政事,也不愿出来陪他一会。
他肯来这一趟,完全是因为已经应承下的事,不得不来。
“阿姊?”没人搭理自已,顾容华又轻唤了一声,眉尖微蹙,“跟我一块去好不好嘛。”
顾令颜将握紧的拳松开,柔声道:“好啊,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