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璇话音未落,那侍女便已冲进了店里,和子璇本想说让她先喘口气,可对方却已一个健步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起来很是焦急。
“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事慢慢说便是,不急不急。”
和子璇让黄桃斟来一杯清茶递给对方,但那婢女却像是火烧眉毛,也不接黄桃递过来的茶,而是站定后略微抚平了一下气息,尔后便亟亟道:
“听说你这里有特别的妆品和特殊的化妆方法,和其他胭脂店里的都不同?”
和子璇愣了一下,开店这半个月,来她店里看妆品的不少,虽说因为极大力度的优惠也卖出去了不少,但毕竟大周之前的眼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所以口红和其他颜色的口脂还好说一些,但像是眼影盘这类新奇的美妆能接受的人还是较为稀少。
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劈头盖脸地直截问和子璇,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妆品。
“有自然是有,只是不知……?”
和子璇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究竟是想用它来做什么,对方却已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阴云也瞬间消散,转为了飞上眉梢的喜色。
“太好了,这下可算找对人了!”
“找对人了……?”
和子璇满脸疑惑,但对方显然没有想要给她过多缓和的时间,径直道:
“我家殿下正在闹脾气呢,麻烦您收拾收拾带上些常用的妆品,和我一道回去。”
和子璇这下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找妆娘来了,只是她说这话时,虽然语气亟亟,但面色却很诚恳,并没有让和子璇有过多不舒服的感觉。
见和子璇面露迟疑,以为是自己的诚意不够,婢女道:
“您放心,倘若您的妆容化得好,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您的。”
和子璇没动,脸上做出为难的表情。
婢女继续循循善诱,表露诚意:
“钱财方面,您更可以放完全放心,我们殿下最不差的就是钱了,只要讨得她的欢心,金银珠宝作为酬劳都只是小事。”
“毕竟,我们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穷得只剩下钱……”
婢女话音未落,和子璇便已飞速收拾好了行囊,鼓鼓囊囊地装上了不少妆品,利落站定,握了握被这旋风般的收拾速度所震惊的婢女的手。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方才不是很着急么?我们别耽搁了,快走吧。”
和子璇伸手在被震惊到石化的婢女眼前晃了晃。
婢女:“……”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虽说秉承着(发)助(家)人(致)为(富)乐的心理,财迷和子璇麻利地跟着对方走去,但随着越走越远,走的方向也愈发趋近宫城,和子璇突然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刚才忘了问,你说的殿下是谁啊?”
不知为何,和子璇心里突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是戈黎公主。”
走在前面领路的婢女头也没回。
“戈黎公主?”
听到这个称呼,和子璇突然感觉有些好像有些耳熟,像是在前几日到中宫蹭饭时,从伏玄镜和许朝瑜的交谈中听到过,好像是……来大周觐见暂居的南桑小公主。
和子璇还在心里兀自琢磨着,一栋居于皇城脚下的气派府邸便已从地平线上显现,逐渐浮现在她眼前,光是看这巍峨的朱红木门,和子璇都已经感到了大周对于这次促成和南桑交好的重视。
不过,里头住着的这位小公主,估计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求别太为难人吧。
和子璇在心里暗自祷告。
府邸外看着气势不凡,宅院内的装潢更是精致别样,进去便是一块书着遒劲诗文的石碑,曲径通幽地引着几道护城河水,长桥卧波,池里还养着几尾鲜红的锦鲤,这些小桥流水若说在江南倒是常见,可若放在京城,想要造出这么一处园林,却并不那么容易。
看着头顶挂着的牌匾上书着“长宁府”三个大字,和子璇突然觉着有些眼熟,毕竟穿越来这么久了,和子璇也听说这里,知道这是异国皇族来京时居住的地方,取的是“邦交永宁”的意思。
“哐当——”
和子璇跟着那婢女继续往院内走,在快要走到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瓷器的碎裂声,心里正盘算着这位小殿下的咖位的和子璇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了一个趔趄,但在她前面领路的婢女却显得见怪不怪。
“这是……你们家殿下?”
和子璇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婢女点点头,显然已经对此见怪不怪,“我们家殿下有时候爱发脾气,明日便是要进宫觐见大周皇帝,她还在为妆容而发脾气呢,为难的却是我们这些下人,所以才来劳烦小姐帮忙。”
*
和子璇迈进屋内时,一个瓷瓶便在她脚边乍然破裂,吓了她一跳。
“你看看你们给我画的都是什么玩意?画得这么艳俗,是想让我在大宴上当众出丑吗?”
随着这声娇蛮的吼声,又是一块瓷器落地的声音响起,这次是一块青花瓷的笔搁。
啧……这刁蛮公主,看起来脾气不小啊。
和子璇在心里轻啧了一声,瞬间有些头疼。
“殿下。”
待小公主砸得尽了兴,屋内不再传来物什碎裂的声音,早已习以为常的婢女这才叩了叩房门,领着和子璇走了进去。
“这是奴婢为您请来的妆娘,她店里的妆品和化妆技法都与众不同,一定能让您满意。”
轻车熟路地绕开满地莲花瓣似的瓷碴儿,婢女福身,恭谨行礼。
和子璇:“……”
这话说得过于圆满,而对方这许诺的话越满,和子璇心里反而越没底。
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个麻烦篓子,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但事实却是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哦?”
祝戈黎转过身来,她眯着琥珀珠似的眼睛,把低头行礼的和子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璇玉斋掌事的吧?”
见第一次见面,对方竟然就认出了自己,和子璇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
“殿下您认识我?”
“不认识。”
祝戈黎神色淡淡。
“只是有所耳闻,毕竟,说能化出和其他店铺完全不同的妆容的璇玉斋,这几天在京城里传得也是沸沸扬扬。”
“但我可一直都觉着传言为虚,直到见到你本人——”
祝戈黎说着,又看了和子璇一眼,还顺手把玩了一下腰间系着的金色长鞭,脖子上系着的璎珞轻轻晃动了下,那双猎豹般锐利的棕色眸子中透露着倨傲。
有传闻说,南桑国皇族乃是祝融后裔,不光精通骑射,甚至还会驭火骑象,当年大周同南桑于滇水大败的那一役,正是败在了南桑国象群的铁蹄与滚石下。
祝戈黎是南桑国大君的嫡幺女,也是大君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年芳二八,如黑珍珠般明艳动人,却是刁蛮任性。
“见到我本人后,殿下又怎么觉着呢?”
虽然对被这么个小丫头蔑视感到不爽,但和子璇也没有发作,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如沐春风。
毕竟,和子璇在心里默默,这可是她的金主大佬啊!
“名不符其实。”
祝戈黎面容淡淡,吐出了一个刚学会的中原成语。
和子璇:“……”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就不应该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
“殿下,不管怎么说,人毕竟都来了,您也就让她试试吧?”
婢女试探问道。
“好。”
她本以为凭着对方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毕竟会把她扔出府去,但出乎和子璇的意料,这位刁蛮公主居然点了头。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也化得和前面那几个家伙一样,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手下留情,连你同箱子一起丢出去!”
祝戈黎冷冷道,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矜傲。
虽然内心暗道这小崽子真没礼貌,但和子璇脸上笑容仍没有丝毫变化。
“没问题。”
和子璇极为爽快地点了点头,原因是婢女临走前偷偷塞给她的一根金条。
“请殿下落座。”
说着,和子璇便把祝戈黎引到了铜镜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着的妆奁,摩拳擦掌。
*
金銮殿。
“这南桑国显然并没有想要同我们结盟的诚心,他们派这么一个刁蛮跋扈的小丫头来就可见一斑,他们这是成了心地想要刁难我们!”
大殿上,徐凝之父,徐老将军慷慨陈词,他神情愤懑,言语间满是不平。
“陛下,末将请求率兵攻打南桑,定要让他们这些蛮夷之辈知晓我们中原的厉害,夺回固土,鸣先帝遗命!”
“徐老将军壮心不已着实令人钦佩,可此番情况又如何能贸然出兵?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可我大周国库几何,去年的河道决堤,赈济灾民,今年陛下又欲疏离田道,开垦沟渠,人力财力粮草,又该从何而来?”
“何况如今天下三分,我朝已同北襄交战多年,北境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又如何能够再拓战线,自找麻烦?”
却是对徐将军所说的感到可笑,许左丞执着板笏上前,朝伏玄镜拜道:
“诸位有所不知,戈黎公主是南桑大君最心疼的嫡幺女,乃是他甚至整个南桑的掌上明珠,此番做客京城,难道还不能显露其诚意?又何来为难之有?”
两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而站在殿角的伏绪之却微微阖眸,并不欲参与这场争端,脸上甚至透出几分欣愉。
伏玄镜知道,对方这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想同她说,不是他不想还政,而是眼下战火未息,朝堂不宁,不天时不地利,实非他之过矣。
看着底下这乌泱泱的官员,龙椅上的伏玄镜感到了头疼。
……转机。
若是她能有一丝转圜的机会,她就能破眼下这场死局。
伏玄镜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曾与父皇下出的那盘长生劫,心中郁气更甚。
实在不想再听这群心神各异的官员争执,伏玄镜没有发表意见。下了早朝后,她便去御花园散了会心。
“陛下,有一位妆娘去了永宁府。”
碧珠向伏玄镜轻声汇报。
她手下笼着一群暗桩,在南桑国公主的居处肯定也少不了,毕竟摄政王迟迟不还政,伏玄镜当然也不可能随便任他揉捏,总要有些势力在手才能舒服些。虽说大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但用在合适的地方,却如芒在背,能切入到触及骨髓的痛点。
“不是说所有的妆法都入不了她的眼么?”
听到碧珠的这句话,伏玄镜倒有些诧异。
“奴婢不知,只知是京城新开的一家胭脂店的老板娘。”
碧珠如实回应。
听到这个回答,伏玄镜心中突然生起些熟悉,她本来还在为早朝的事情头痛,听到这话却收了愁心,皱了皱眉,问道:“那家店叫什么?”
碧珠沉思了一会。
“……回陛下,好像叫璇玉斋。”
听到这个名字,伏玄镜在原地焦躁打转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一枚棋子打破了僵局。
棋局活了,转机也同样来了。
伏玄镜心神一滞,脚尖转向了宫外。
“去永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