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辰已死!
那颗被斩落的头颅,在干裂的地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渍,滚落至一处阴暗角落。
头颅上的眼睛爆裂,那突出的白眼泡,带着死不瞑目的怨毒,恶狠狠地盯着林潜。
那双惨白的眼睛仿佛在空中咒骂,倘若不是林潜苦苦相逼,他又岂会来到这个地方,又怎么会遇上那可怖的凶魔,以至于被银色的鸣鸿刀一刀人首分离,死无全尸。
林潜颤颤躲在树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虽然死的不是他,他却如同坠入了地狱,耳边是幽魂鬼厉的哀嚎苦诉。
刀芒闪在前方,他又回想起那一夜的风霜夜雪,此刻自己,是否还能挡住那一刀的搏杀?
他已呼吸困难,就好像脖子上缠绕了一条殷红的血线,仿佛下一秒他的头颅,也会和苏辰辰一样抛洒出去。
寂夜无声,林潜默默注视着远方,树梢上树叶一片片脱落,随风而去,最后盖在苏辰辰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上。
刀光太寒,转眼间一棵青翠的绿树就此凋零,杀气太沉,不仅人死,树也凋亡。
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把沉重的鸣鸿刀拖过地面,发出嘶嘶的微鸣。林潜已督见,银月刀魔带着他那把滴血的刀走远了,慢慢消失在密林深处。
可他的身子,仍像被锁链困住,他使不出力气,哪怕咬紧牙关,依旧难挪动寸步。
这便是恐惧给人的胁迫感。
过了半晌,林潜才稍缓过来,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眼中犹豫,终究还是迈开步伐,走向苏辰辰的尸体。
他面有歉意,将苏辰辰尸首合一后,又拣根树枝,将他的尸体埋在了树下。
苏辰辰对他的怨恨是有理由的,林潜也很自责。
生命总是可贵,因为那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东西,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左右!
但林潜却害了他,即使出手的是银月刀魔。
自责过后,林潜又在沉思。按理说,关于赤天白鹤的线索已随着苏辰辰的死彻底断了,但林潜脑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青天府!
他记得苏辰辰死前提到过,倘若林潜赶伤他,青天府必然会替他报仇!
莫非……赤天白鹤就在青天府?
但……就算赤天白鹤在青天府,他的儿子苍天小鹤也被林潜害死,毕竟在潇雅阁,众目睽睽之下,大家是有目共睹,林潜将苏辰辰追了出来。
现在他安然无恙的回去,苏辰辰却一人死在了这荒郊密林之中。难保有人会起疑心。
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青天府,到那时,别说找赤天白鹤帮忙,是否是仇人也说不准。
林潜独自叹了口气,孤独地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此刻他觉得自己好无助,好孤单。
其实要赤天白鹤帮忙对付银月刀魔不难,林潜只需要找着他,对他说苍天小鹤是死在银月刀魔手里,赤天白鹤当然要找银月刀魔复仇!
但林潜总觉得又些良心难安。
不过,他终究还是要去一趟青天府的,不管他自己怎么说。毕竟,赤天白鹤就在青天府中,找到赤天白鹤,其他三人也许就有消息。
天空忽的传来一声闷雷响,轰隆一声,震的人心里惊慌。紧接着,那黑夜中的迷雾便显现出来,一抹下弦月也隐匿在了雾气中。
林潜忽然又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关于银月刀魔!他为何凑巧出现在这个林子里?为什么他要杀死苏辰辰?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已经知晓了林潜与徐风都的计划,他要从中破坏!
亦或是,银月刀魔只是单纯的杀戮?
林潜猛的摇晃脑袋,一瞬间他觉得大脑像是被人灌进了沙子,沉的他痛苦不堪。
天空阴沉沉,黑雾逐渐笼罩密林,几只乌鸦倏地低飞下树梢,落到苏辰辰的坟上,大口舔舐残留在地上的鲜血。
阴森可怖,寂寥无人。这个地方,林潜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了。
他即刻转身,便朝着潇雅阁赶去,有些事情他要和韩栋商量。
已到夜深,近几日的萧条经济,仿佛不仅仅是店家,便是那些顾客们,浑身都憋着一股劲,他们要抖一抖自己的钱袋子,将无处安放的精力狠狠挥洒出去。
所以还未至门楼,隔墙外飘出一连串的呢喃呻吟,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妥妥的世外桃源。
林潜刚到门前,远远就看见两个姑娘摆弄姿首,灯光下,身上一片桃红,脸上的胭脂,宛若薄薄的迷烟。
他顿时止步,不敢再接近了。
那股浪荡的风情,都属于醉酒奢靡的客人们,但他不行。
林潜冷静的出奇,他有太多的想法,关于银月刀魔,关于青天府,关于余龙四杰……
门前的绮丽风光,此刻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变扭,有些烦躁。
林潜稍稍后退几步,突然猛然一跃,在空中连踏几步,施展燕子抄水的轻功,一下子掠过门墙,径直飞入院中。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又是一个色胆包天的采花贼。
门前两位女子稍稍转过头去,林潜的身影一闪而逝,就好像一颗绚丽的流星。
她们刚觉得诧异,突然听见了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又有客人来了,两人立马笑脸迎了上去,刚才的事也全忘了。
林潜推开房门,顿时一股刺鼻的酒味传来,桌上全是半开封的酒坛,菜肴里也浸满了酒水。
但屋里却空无一人。
林潜不禁皱眉,韩栋呢?作陪的姑娘们呢?
他掠过酒席,走到屋内的帘帐后边,猛的掀开珠帘。
哗啦一声,床上倒是有人,但不是韩栋,而是李歆楼和于念念两位。
她们互相抱着躺在床上,看样子喝的很醉,衣裙已被她们扯到了肚子上,唯一一床被子却被两人夹在中间,挤成了一条长麻花。
听到响声,于念念还在沉睡,李歆楼已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他们人呢?”
李歆楼舔了舔嘴角,望着林潜呆呆笑道“原来是林公子,你可回来了。”
林潜皱眉,又问了一遍道“韩镖师他们在哪?”
但李歆楼好像真喝的很醉,她两眼茫然,小嘴微张,过了好久才讷讷道“你问韩镖师?”
林潜点头。
李歆楼笑道“韩镖师去里面的潇湘房了,洛施雨陪着他。本来燕书书也要去的,但韩大爷似乎觉得她太小,就没让。青小婉和莹小倩两人已去别的房招待客人了。”
林潜扫了眼床上的两人,疑惑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呆在这?你们没有一起去么?”
李歆楼脸上熏红,娇羞道“我们是林公子你选的人,当然要留下来等你了,我也早知道你会回来的。”
林潜尴尬咳嗽一声,但凑巧这时候于念念也醒了,睁着大眼睛一直望着林潜。
“林公子,你快上来吧……”
李歆楼轻声低语,一双玉手已缠上了林潜的腰间,握住了腰口的系带。
林潜脸上一红,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腰带已被李歆楼一下子抽了出来,笑吟吟的抓在手上。
他急忙一手抢过,闪到一边,满脸通红的瞪着李歆楼。
李歆楼毫不避讳,反而深情凝望着林潜,眼中疑惑道“公子难道……不要我为你宽衣解带?”
于念念掩嘴嬉笑道“林公子一定是害羞了,看他的样子,就像一只雏鸟!”
林潜狠狠瞪了他们两人一人一眼,但恰巧又看见她们胸前脱落的衣裙,顿时收回目光。
李歆楼,于念念两人自然看在眼里,咯咯笑了笑,将衣裙提到了胸口。既然林潜不急,她们也不着急,反正漫漫清夜还长的很。
林潜道“我有事情要找韩镖师商量,十分重要的事情!”
于念念皱眉,失望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我商量完事情,就回来找你们!你们先睡吧!”
林潜早已重新系好腰带,话一说完,他立即飞一般的逃窜了出去,临走还不忘轻轻掩上门扉,深怕里头那两位如狼似虎的会追将出来。
潇湘房。
屋子里安静的异常,一点灯火也没有。
莫非韩栋有这样奇怪的癖好?
但林潜并不多想,轻轻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他便直接推门而入了。
“韩大哥——”
林潜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他寻了根火折,点上蜡烛,漆黑的屋子里顿时有了光亮。
但昏暗的灯火中,潇湘房内竟然是一片狼籍,本摆在桌上的水果全滚到了地上,满地揉碎的鲜花,床单也滚落到了地上,却不见韩栋的人影。
就在这时,林潜发现床底下躺着一个人。
洛施雨。她穿的只剩下一件粉红的肚兜,雪白的肌肤贴在冷冰冰的地上。
她的额头殷红!竟然是血迹!
林潜凑上去微微试探她的鼻息,还好,呼吸沉重,只是受了伤。
但她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今夜想从她口中问出韩栋的消息,怕是不可能了。
林潜认真环顾四周,潇湘房乱作一团,里面的桌椅完全被掀翻在地上,就像有人野蛮的闯进来一般。
韩栋会在哪?是否是有人挟持了他?这个人又会是谁?
林潜满心疑惑,今夜好像诸事不顺。他喊来杨妈妈,让她照料好洛施雨,自己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他当然不会回房间再去找于念念和李歆楼,林潜孤身返回了悦来楼客栈,店小二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就回房间睡了。
在他的隔壁,徐风都和小慧的房间,依旧还是空荡荡的。
这么晚他们怎么还未回来?莫不是徐风都也出了什么事情?
他交给林潜这个嘱托,自己却像雾气一般突然消失了,带着古灵精怪的孙女小慧,让人不得不怀疑,昨夜的交心谈话,是否是一场梦?
林潜卧倒在床上,仰望窗前的银月。
那抹孤独又令人畏惧的,凄寒悚骨的下弦月。
他独自叹息。
满心愁虑,无迹可寻。满腹疑云,无人诉说。
他发觉自己就像一只异地漂泊的孤鸿,孤独且看不到希望,偏偏又身负遥远南飞的重担。
孤鸿影断,不知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