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予的心尖猛地一紧。
明明是如此深情的话语,从江瑟瑟口中说出,却是无比的理性与冷静。
蒋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臂轻轻拥着江瑟瑟,两个人的身体靠得那么近,心却好像又是离得那么远。
你侬我侬过后,车内氛围没有变得更加亲密,反而是稍显凄凉和陌生。
江瑟瑟从蒋予怀中挣脱,回身把自己的外套从后座拽了过来,直接搭在了肩膀上。
她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微微扬起唇角:“予哥,雪停了,开车吧,小乔还在等我。”
蒋予点点头、没再多言,直接发动了车子,沿着绕城公路缓缓行进。
一路无话,蒋予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感情,才不至于词不达意。
当初他迫于无奈抛下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蒋家的产业,丝毫没考虑过她所要承受的压力和伤痛。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祈求她的原谅。更何况,她的身边又有了一个陈树。
蒋予双手握着方向盘,整个人陷入了欲言又止地死循环。
但江瑟瑟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诚然,她还爱蒋予,即使大脑不愿意承认,但身体却依旧诚实。她忘不掉他了,可能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但爱情和幸福,完完全全就是两码事。
江瑟瑟始终没法忘记,两人刚分开时,她对爱情和未来的那种迷茫和绝望。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遗弃过一次的猫咪,对之后的任何诱惑和挽回都会变得无比谨慎。
江瑟瑟童年和少女时代,过得跌跌撞撞、颠沛流离。进入娱乐圈之后,也饱尝了世间冷暖。
她今年26岁了,正是一个女演员逐渐走向成熟的年纪,也是她努力拼搏事业的最好时机。
今日的江瑟瑟,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车窗上再次泛起一层白雾,刚刚用手指写下蒋予名字的地方,已经被新凝结而成水汽所覆盖。
江瑟瑟找到了原来的位置,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再见”两个字。
蒋予把江瑟瑟送到了酒店,小乔早已经等在门口,吩咐侍应生将旅行箱都放上了行李车。
江瑟瑟款款走到了蒋予面前,郑重地站定,微微勾起一侧唇角:“予哥,再见了。”
这一声“再见”,在蒋予看来,就意味着“再也不见”。
两年多以前,她从他的家里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今天的这声道别,好像是为了那个时候画上了句号。
蒋予望着江瑟瑟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禁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好像失去了他此生的挚爱。
但他并不想放弃。
……
江瑟瑟趁回国的航班起飞之前,把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陈树。
她始终记得自己来美国的前夜,陈树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她能够对他敞开心扉。
江瑟瑟觉得现在是时候正视自己和陈树的关系了。
她确实不爱陈树,以后可能也不会爱上,但她会试着对他展现真实的自己,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
而不是他低姿态地去偏爱她,也不是她始终心有戚戚焉地畏惧他。
江瑟瑟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了陈树的号码,这是她除了江辰和蒋予之后,能背下来的第三个号码。
听筒那边,“嘟嘟”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来。
直到电子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响起,江瑟瑟才觉得奇怪。
陈树从来没有漏掉过她的任何电话。即使自己正在忙,也会有程秘书代为接听。
江瑟瑟又试探性地拨打了一遍,依旧无人接听。给程秘书打,也是一样的情况。
明明昨晚的时候,程秘书还特意发来视频通话,说是回国的接机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也才刚过半天的时间,缘何全都失联了呢?
江瑟瑟还想再次拨打的时候,空姐过来提醒要关机起飞了。她便也只好作罢。
然而十几个小时的航班里,江瑟瑟一直心怀忐忑。
因为陈树的公司最近负面新闻频出,而他本人又被限制了出境和高消费,这让江瑟瑟难免产生了不太乐观的联想。
但事实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江瑟瑟刚下飞机,就收到了陈树已经被捕的消息,具体原因不明,大概率是和他名下的几家公司有关。
因为外界曾有传言,江瑟瑟和陈树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江瑟瑟回国不久,便也被相关部门带走配合调查。
整个过程对于江瑟瑟而言,既像是做梦、又像是拍电影。
但江瑟瑟确实不清楚陈树公司的事,两人的合作也只限于影视领域,签署的也是正规的劳动合同,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
最终陈树因涉恶、行贿、侵犯商业秘密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了无期徒刑。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整个的调查过程迅速又保密,江瑟瑟每天的日子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也曾试图想托人打听过,陈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但知情人也不肯透露太多,只是坦言像陈树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横跨两道,多多少少是免不了一些踩过界的行为。
既可以说是生不逢时、不幸被抓了典型,也可以说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段日子里,江瑟瑟每每想到陈树,都忍不住的唏嘘和心痛,甚至偷偷掉过几次眼泪。
一个人的命运,也不知道究竟是掌握在谁的手中。
江瑟瑟怎么也想不到,去美国前的那一晚,竟然是她最后一次在蓝天白云下见到陈树。
判决书下达后,陈树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牢狱生活。
江瑟瑟提前申请了家属探视,并在会见日的时候,提早出了门。
时隔近一年,接见室里,隔着一道玻璃,江瑟瑟再一次见到了陈树。
他穿着统一的制服,头发剪得很短,原本结实的身材肉眼可见地变瘦了,但脸上的胡子依旧刮得干净整齐。
陈树看到江瑟瑟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扯开了唇角,而江瑟瑟却直接红了眼圈。
江瑟瑟那起面前的电话,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开口。
“陈先生,我带了你最爱的点心,是在那家四合院私房菜买的。”
陈树笑着点头:“谢谢你,瑟瑟。你还能来看我,我简直太开心了。”
江瑟瑟轻叹口气,声音里难掩的心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糊涂,你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去做违反法律的事。”
陈树默默地低下了头:“有时候,在我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江瑟瑟只得宽慰:“好好改造、好好表现,我等你。”
陈树无奈一笑:“瑟瑟,别傻了,我判得是无期。”
江瑟瑟胸口一紧,只听陈树继续沉声开口。
“瑟瑟,我知道,时至今日,你的心里还都是蒋予。去找他吧、接受他吧,刻骨铭心的滋味我都懂。”
江瑟瑟瞬间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陈树会在这个时刻,跟她说这样一番话。
但陈树却并没有顾及江瑟瑟的反应,接着一字一句低声慢语。
“瑟瑟,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无论是小时候橱窗里的玩具、还是成年后荧幕里的女人。”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活在祖辈的荫蔽下,做了很多颠倒是非黑白的事,也伤害过很多无辜又无力反抗的人。今天的我,罪有应得。”
陈树的自我剖白,令江瑟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听众。
“瑟瑟,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嗯?”
“因为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说‘不’的人,是你的出现让我开始反思我的生活状态和行为方式。”
江瑟瑟使劲儿咬了咬下唇,努力控制着眼泪。
“瑟瑟,在很多人的眼中,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是在你面前,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地去做一个好人。你的存在,让我在慢慢找回我人性中善良的那一面。”
玻璃的这一侧,江瑟瑟早已泣不成声。她还没来得及多说一些宽慰的话,探视的时间就到了。
江瑟瑟咬牙收起了眼泪,唇角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下次我再来看你。”
当日下午。
蒋予也走进了接见室的门。
陈树看着面前的男人,抓起了手边的电话:“想不到你竟然也回来看我,你和她商量好一起来的吗?”
蒋予不明所以:“谁?”
“没有。”
见蒋予似乎并不知情的样子,陈树便也没再多解释,而是礼貌道:“谢谢你试图找人帮我保释,律师都跟我说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蒋予垂下了眼帘:“因为你和瑟瑟......”
闻言,陈树忽然轻笑两声,语气中带有一点点的不屑和勉强。
“蒋予,瑟瑟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嗯?”
“这几年,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一直跟着我。但其实,她从来没让我碰过她。”
“……”
“蒋予我很羡慕你。我这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呼风唤雨,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瑟瑟了。”
陈树停顿片刻,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蒋予,如果有下辈子,我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你。”
蒋予抬起头迎上陈树的目光,坚定地开口。
“陈先生,都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我该说些顺你心意的话。但是对不起,就算是下辈子,江瑟瑟她也必须是我的。”
......
蒋予走出监/狱的大门,时间已至日落黄昏。
他一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兜兜转转了许久。
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鼓起勇气拿起手机,打给了江瑟瑟。
彼时的江瑟瑟已经回到家中,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身心俱疲地瘫坐在沙发上。
忽然间,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江瑟瑟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按下了接听键,来电的人是程秘书。
听筒里,程源的声音沙哑又低沉:“江小姐,就在刚刚,陈先生、他在狱中自己结束了生命。”
“什么?”
江瑟瑟手中的玻璃杯,瞬间掉落,残渣碎裂一地。
她整个人陷入极大的震惊当中。
手机铃声还在不断地响起,但江瑟瑟却没有一丝气力去接。
冷静过后,她在扼腕叹息之余,反而觉得这也许实属情理之中。
陈树是那样高傲不羁的人,一生放浪形骸。
他又怎么会甘心自己的余生身陷囹圄呢?或许现在的局面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仔细想想,这几年来,江瑟瑟对陈树的感情太过复杂。
她怕过他、恨过他、同情过他、感激过他、也尊敬过他。但如今一切都仿佛过眼云烟一般,再也不复存在。
陈树的家人大多已经移民国外,江瑟瑟便以朋友的身份,帮他操办了身后事。
蒋予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陈树去世的消息,暗中给予了江瑟瑟很多帮助,但在这个时刻,他却没有勇气再给她打一个电话......
清明节的时候,江瑟瑟独自去看了陈树。
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雨,她站在他的墓碑前,敬上了一瓶他生前最爱的红酒。
江瑟瑟俯下身,把酒瓶小心翼翼地放下,语气好似跟好朋友聊天一般。
“你啊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我说了要帮你赚钱的,现在戏还没拍几部、钱也没赚多少,你就不给我机会了。”
江瑟瑟自言自语着,眼泪不自觉地就默默流了下来,她全然不觉地继续喃喃。
“阿树,希望我们下辈子还是朋友,希望我们能敞开心扉地认识一次。”
从墓园出来后,江瑟瑟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了三里屯的那家纹身店。
三年多以前,她曾和蒋予一起在小腹上纹下了大写的“j”字,而到了今天,她也是时候勇敢地告别了。
江瑟瑟微笑着看向前台的服务员:“您好,我想洗纹身。”
她再一次躺在操作床上,激光仪器的吱吱声划过娇/嫩的比基尼线区域。
江瑟瑟脑海中出现的全部都是蒋予的身影,不免想起了他相同位置的那一处图案。
纹身洗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吓得技术小姐姐以为自己下手太重,让顾客太疼了。
结束后,江瑟瑟擦干眼泪,依旧笑着走了出去。
她刚刚下了电梯,另外一部梯的梯门便打开了。
蒋予缓缓朝着前台走去,礼貌道:“您好,我想纹身。”
前台小姐甜甜一笑:“请问先生,您想纹哪里?纹什么样的图案呢?”
蒋予停顿片刻,微微抿了抿嘴唇,认真又严肃地开口。
“我身上有一处‘j’字纹身,现在想在这个后面,再加上两个字母,‘ss’。”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