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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燃灯神庙 07(1 / 1)

去哪里?

当然是中庭, 刚才修士和修女们受到钟声召唤,然后集结的地方。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白松不明就里, 学者目光疑虑重重。而路德维希对郁飞尘微微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 裘娜说:“那就去吧。”

少数服从多数,他们立刻动身。

“往中庭去”这一决定虽然是郁飞尘在刹那之间做出的,但他并不是为了碰碰运气,而是有充足的理由。

神庙的厨房不用盐,其它生活场所同样没有盐。根据修士与修女们的表现, 他们的日常也异常枯燥、单调。

所以,那种与盐类似的白色结晶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物品。那么, 修女还会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它?

答案只有一个。

——祭祀、仪式, 神庙的宗教活动。

而就在刚刚, 修士修女们被召唤过去,极有可能就是要进行什么神庙中的典礼或祭祀。

去往中庭的路上,他简单交代了理由,又获得了白松惊叹的目光。

不过,虽然白松的神情有些浮夸, 但他在神庙中探查的结果确实不错, 经过一排房舍的时候, 他对郁飞尘说:“郁哥, 那是他们的仓库, 放衣服的。”

郁飞尘拍了拍白松的脑袋以示夸奖, 扫一眼确认四周无人后,就从那个房舍的窗户里翻了进去。果然,白松说得没错,里面摆了几个木箱, 木箱里面堆放着许多衣物、床单和其它零碎的生活用具。

郁飞尘从衣服里拣了几件。分不清是修士还是修女的衣服,神庙里的人全都穿着这样宽大带兜帽的黑袍,背后有一个深银色太阳徽记。

他向来是个周全的人,于是又在另一个箱子里扯了几条修女面纱以防万一。

其它人也走了进来,他们立刻领会了郁飞尘的意思。

“我们换衣服?”

郁飞尘颔首。

神庙对外人有戒备,他们现在的打扮不一定会被放进去看仪式。偷窥也不适合,换装混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话不多说,他们分开进入几个小隔间换了衣服。

然而,这些骑士的轻铠、教皇的礼服、夫人的蓬裙实在太过华丽繁琐。换下来以后,光是堆在墙角就显眼无比。

这时候,学者开口了。

“我行动不方便,”他说,“不去那里了,帮你们把衣服带回去。”

他不想去那里。

杀人的规则绝对不会只有阴影怪物一种。而神庙的修士和修女的表现透着诡异,他们集结去做的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是极可怕之事。贸然前往,会带来极大的危险。

在混乱的世界里,只有处处谨慎才能保证自己活着!

而这群人的表现,在他眼里实在太过冒进了。积极探索可能会有极大的收获,但更有可能带来死亡。

郁飞尘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况且,他们的衣服也需要一个去处。

他们就此分开,郁飞尘、教皇、白松和裘娜继续朝中庭的方向去。

或许有云雾遮住了太阳,天色昏暗了些许,周围的温度也降下来了。他们抵达中庭前端的时候,两队黑影正分别消失在一条长廊的两端。

看身形,一队是修士,一队是修女。

他们得跟上。但现在队伍里是三男一女,裘娜会落单。

他和路德维希对视一眼。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路德维希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手掌展开平放到他面前。

郁飞尘把先前拿到的修女面纱放在了他手上。

接着,就见教皇陛下将面纱两端的小勾挂在两侧头发上,半透明的薄纱垂下来,遮住了年轻教皇五官精致的面孔下半。

白松咳了一声。

郁飞尘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以示自己的清白。

——不是他让教皇陛下这样的,是这人主动做出了选择。

现在的形势很清楚,他们来到这里已经算是冒险,如果再出现有人落单的情况,谁都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他也真的有些好奇教皇陛下戴上面纱的样子。

现在他成功地看到了。

教皇身材修长,比寻常女性高挑。然而把兜帽一拉,半透明薄纱覆住下半张脸,的确起到了混淆的作用。

没有时间了,那边的长队即将消失在走廊末尾。

路德维希带裘娜转身,宽大的黑色衣袍随动作飘荡的那一刹那,违和感确实在他身上不见了。

——并不是说他变得像一位女性了,而是性别的界限忽然在他身上完全消失。

那种感觉稍纵即逝,郁飞尘也带白松往修士队伍的末尾赶去,终于在队伍全部消失在末端房间里之前赶上了。

走进去,里面同样是个点着烛火的房间。修士们排成一队,最前面是个桌子。

桌子后坐着个脸部隐没在黑斗篷里的老人,脸上戴了一个黑铁面具,看不出是不是接引他们来的那个。

而修士们排队经过这个房间,是在领东西。

每个人都去领取了一把银色尖刀和一根长火柴,银刀有寻常匕首长短,非常锋利。

领完之后,他们再从房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

轮到与郁飞尘和白松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刻意低下了头,没有朝面具老人处看。老人枯朽的双手抬起来,把银刀和火柴递给了他们。

——蒙混过关了。

接下来就是继续跟着。修士的长队穿过另一条走廊,来到了神庙的中庭。

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幅奇异的景象。

中庭很大,是个白色石灰岩地基的圆形场地。

场地上成圆环放射状摆放着一些黑铁架。铁架由支架和最上方的三根黑铁长条组成。所有铁架合在一起组成了规律的图案,与房间里的太阳图腾一模一样,象征着太阳向外散发的光线。

场地中间则被铁架环出一个圆形。中央圆心处又是一个铁支架,是一个立柱托着黑色圆盘,很高,圆盘上什么都没放。

接着,修士们在场地上散开了。

不知何处传来“咚”一声钟响。

“沙沙。”

“沙沙。”

沉闷的衣物摩擦声混合蹒跚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面具老人的身影缓缓在他们的来处出现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手里,捧着一个车轮大小的银盘。

而银盘之上,用山一样的形状堆积着一垛雪白晶体。在日光照射下,那东西闪烁着雪山一般的光泽。

郁飞尘瞳孔骤缩。白松也拉了拉他的袍角!

那不就是疑似的——

盐!

郁飞尘一眨不眨地盯着斗篷面具老人,那位老人似乎是祭司官一样的存在,他捧着盐盘,低垂头颅,用一个虔诚中带有畏惧的姿势向前行走。

原来,盐在这个神庙里是这么重要的祭品吗?

郁飞尘指指那边,问向身边的另一个修士。

“那是什么?”

修士机械地抬头看向盐盘,道:“是永不废弃。”

郁飞尘散走到另一个地方,靠近别的修士。

“那是什么?”

“日光下不朽。”

“那是什么?”

“是永不废弃。”

“那是什么?”

“日光下不朽。”

他这边无限循环,那边面具老人继续前进,最后将盐盘虔诚地放置在中央高台上,后退几步。

钟声又响。

另一队人在中庭另一端出现了。是修女们。

修士们每人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银刀,修女则每人竖持一根血红色的蜡烛。

然后,持蜡烛的修女也散入场地当中,修士修女混在了一起。郁飞尘看向修女队伍的末尾,不着痕迹在人群中移动,直到和走在最后的路德维希会和。

“你们做了什么?”他低声道。

“只领蜡烛。”路德维希回答。

“我有火柴。”

路德维希颔首,没说话。

面纱之上,教皇墨绿色的眼瞳清醒淡然,他的银发从兜帽里滑落了一缕,蜡烛因为被苍白修长的手指握持,更显得鲜红欲滴,像一汪凝固的血。

这副并不多言的样子让郁飞尘不由想到了被他问话的那几个修女。

还有修女的话。

“修女与外人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想和这位陛下多说几句话了。

仪式开始了。

只见修士与修女们规律地按照铁架排成光线的形状,开始随着乐声舞蹈,做出一些奇异的动作。

有时双手交叉抱胸,有时身体乱舞,有时将双手举向天空,有的动作诡异到几近癫狂。修士与修女们的身体也能僵硬地弯折向各个方向。再后来,他们的队伍开始有规律地移动,绕圆环转圈,或者向别的地方流动,交换位置。

郁飞尘尽力跟着他们的动作和队形,虽然不算熟练,但别人都在专注自己的舞蹈,没人注意他动作是否合格。

最后,每个修士都规律出列,用最中央盐盘上的盐山刮碰了一下自己的银刀,再退回原来的位置。修女则将鲜红的蜡烛贴于额头,向盐山长躬敬拜。

日光又昏暗了一些,山巅刮起风来。奇异的乐声中出现一声嚎哭一样的长号,所有人的动作在那一刹那停了!

郁飞尘跟着停住。

停了一刹,又动了。

接着,人群开始没有规律地混乱交错起来。郁飞尘观察周围,发现是修士在寻找修女,找到一个后就在附近铁架前站定不动,似乎和她结成了对应。

于是他伸手按住身前银发“修女”的肩膀。

队列流动的时候,路德维希一直在他不远处,但白松和裘娜不见了,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结对还在继续,乐声逐渐高亢绵长起来,回荡在山巅云层中,像一声又一声的呼喊。

又过一会,所有修士和修女都结对完成。每对都站在一个黑铁架旁边。那三根铁长条组成的黑铁架高度及腰,就像……

而铁架的表面上又遍布许多细小的凹槽,像是冷兵器上放血用的血槽。

简直像是一张刑床。

郁飞尘脑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修士们齐齐弯腰,一手穿过所属的修女肋下,一手抬起她膝弯,将修女放置在了铁架上,然后揭开了她的面纱。

要做什么?

但所有人都在动作,容不得郁飞尘多想,他也把路德维希横抱起来,放在上面。

揭开面纱时,路德的兜帽微微滑落,银色长发向外散开些许。

乐声又变。

——修女们,竟然齐齐抬手解开了黑袍的衣扣。

黑袍形制简单,完全解开,只需要三个扣子。

解开后,她们将袍子缓缓从身下抽离,将它换了个朝向,像被子一样盖在了身上。那枚原本在后背上的太阳徽记此刻到了左胸口处,心脏的位置。

改变后的黑袍没有完全盖住身体。肩颈,手臂,小腿,双足,全部不着半缕,呈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路德维希也是同样,漆黑的袍子和铁架衬着他皮肤,过于白。

面具老人伏地跪拜在盐盘前,不见丝毫动作。

乐曲再度变化,逐渐急促激烈起来,修士解下了自己和修女脖颈上画着的黑铁长链。

那竟然是几个手铐一样扣在一起,很容易分开的短链。修士将长链分为短链,然后用这些短链将修女束缚在了铁架之上。

郁飞尘再次估测一下现在的形势后,也仿效他们,分开了自己的铁链。

出于礼貌,他对教皇陛下道:“失礼。”

教皇陛下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作为应答。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失礼。

漆黑的短链绕过教皇陛下略显苍白的手腕,将两只手腕都锁在了铁架上。

然后是脚踝。

最后,一道锁链环住脖颈。

四肢,脖颈,一个人就这样被牢牢锁在了刑床上。但郁飞尘留了活扣,很容易挣脱。

那支血红的蜡烛先是置于教皇的胸口,然后被他拿起。

乐声复归低沉,变成奇异的呜咽。

阴云在天空聚拢。

最中央的老人嘶声道:“点燃——”

“刺啦”一声,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火柴在粗粝的黑铁表面擦燃,继而点燃了血红蜡烛。火苗窜起,蜡烛的颜色更加殷红邪异。

很快,火苗烧化蜡体,使它化成烛泪。

山风吹来,火焰猛地摇曳。

啪嗒。

鲜红蜡滴,落在教皇精致优美的锁骨上。

那附近的皮肤或许微微颤了颤,或许没有。

蜡滴的温度是烫的,落在皮肤上自然有灼痛。但最使被滴者不安的不是温度,是时间。

因为蜡烛就在那里,滚烫的蜡滴可能会在任何一刻落下来,又或者,持蜡者可能会在任何一刻将它倾倒。

这种无法确定的到来和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恐慌,会将等待时的恐惧和蜡滴最终落下时的感受无限放大,使被滴者颤栗难止。

在许多世界里,这都是一种凌虐,或者重一些,一种刑罚。

而在这个世界里,却像是个神秘的仪式。

乐声再度变化的时候,修士开始正式向修女身上滴蜡。

第一滴,在额头。

郁飞尘手中蜡烛微微倾倒。

半掩的睫毛微颤一下,像不禁风雨的枝叶。教皇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洇开一滴血红,蜡滴顺着额头的弧度向下缓缓坠出一段。

路德维希似乎仍维持着那种略带温和的平静,他的眼睛倒映着天空。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郁飞尘却微微出神了。

流下的蜡珠,像一滴泪。

如果这滴鲜血一般的眼泪不是从额头流下,而是从眼里,或者,就是从泪痣那个位置——

如果真的像流泪一般。

忽然,那名修女平直僵硬的语声在郁飞尘耳畔再度响起,语声有如魔鬼的低喃。

“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却似乎无损美丽。甚至因此更加……动人。

郁飞尘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一种直入灵魂的,面临极度危险时的直觉阻止了他。他的直觉仿佛已经预感到,如果自己再那样看下去,就会被魔鬼的低喃所蛊惑,坠入万丈深渊。

右肩。

但这次不是单独的一滴了,而是要连续不断从右肩滴到右手指尖。

蜡滴像是血液,却比血液更纯粹,鲜红的色泽淋漓而下,不仅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还在周围惹起浅淡的红痕。

触目惊心,又动人心魄。

郁飞尘就那样长久注视着教皇手臂上的血色滴迹,说不清原因,他呼吸微微急促。或许,为了彻底摆脱魔鬼的低语,他该把投向此处的目光也移开。

但他没有。

就像喜欢沾血前的一秒,下刀前的一瞬,他也喜欢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他现在还没死,并会继续活着,但直面生死那一刹那间的颤栗与快乐,是他体验过的最真实鲜活的情绪。

总而言之,他喜欢临界点。

像现在。

右边完毕,换成左肩到左边指尖。接着是两边的小腿。

至此,四肢、额头都染上了血色。这样关键的位置被有意为之的红迹点缀,人也变得不像活人,像精心准备,呈献面前的的祭品。

尤其是当这人是路德的时候——其它修女或多或少都发出了吃痛的喘气声,或呼喊,而他一直以来仅是偶尔轻颤,平静承受着持续不断的虐待,只到最后的时候轻而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具脆弱却安静的人偶。

乐声停了。

结束了吗?

绝对没有,面具老人还在盐盘下匍匐不起,如同变成尸体。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缺什么?

那些在神秘的教义中意义重大的部位——

头颅、四肢,还有……心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的心脏处,太阳徽记静静躺在黑袍上,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一只眼睛。

寒光突然闪烁!

周围的修士,全部拔出了银色利刀!

此时此刻,另一边。

裘娜躺在铁架上,寒光刺过她的视野,她看清了那些致命的利刃,剧烈喘息着。

这场古怪的仪式,不对,这场祭典——这场祭典到底想干什么?

祭典,就要有祭品。

祭品,有死的,也有活的,活的被祭,也就死了。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只见所有修士对准面前修女的心脏处,一起捅下了尖刀!

在盐山上刮擦过的锋芒利刃刺破黑袍,穿透太阳徽记,也噗嗤一下捅入跳动的心脏!

修女们吃痛,下意识想从铁床上挺身挣脱,却被四肢和脖颈的铁链牢牢钉在原地,痛苦的喊声此起彼伏,然后因生命的消逝,全部戛然而止。

一对又一对,血液疯狂涌出,甚至因为心脏的跳动,溅起雾一样的血花。太阳徽记完全被血液染透,接着,血液顺着凹槽流下,淌入地面。

此时此刻,裘娜面前的白松把刀刺到近前,却手指颤抖,举棋不定。

他下不了手。

可是旁边一名修士,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危险的直觉从裘娜的天灵盖往下涌,刹那间遍布她全身。

不行!这么多人都在周围,会露馅!露馅的结果很危险!

裘娜一咬牙,直接抬起了左手——白松只是象征性把铁链挂在她手上,根本没绑。

胸口处,剧痛传来。刀子抽离,热流涌出,裘娜失去所有力气,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在铁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伤死去,可大脑却惊人地清醒。

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内闪过。像是快进播放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从小到大,她身上一直有个特质。

越安全,越散漫,越危急,越清醒。有时候,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不能控制。

最初从全息舱内陡然来到这里时,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因为这里太真实了,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还好丈夫也在旁边。再后来,为了平复自己的恐慌,又听到了餐桌上人们的措辞,她也真的认为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全息游戏,只不过比起别的游戏更加逼真一些。

只要等程序员发现这个bug,她和老公就会回到现实的世界。

最起码,这样想就不害怕了。

烛火那么多,但她不觉得惊讶,游戏开发者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实力,总是设计一些华而不实的场景,她见得多了,不觉得异常。

后来,屋里太热了,她熄了灯。

真正意识到不对,是从眼前这个举刀的小骑士敲开房门那一刻开始的。

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真实,眼神也那么真诚,再先进的技术,再高级的智能都无法复现这样的神情。

可是她已经把灯熄了。再点上,会好吗?阴影里到底有什么?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望向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现影子里,有着肉眼难以察觉的色差——有一团东西,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一点,一点点。它好像还会动。

于是她小心走到了床榻的影子里,让两个影子重合,然后离开。

可那东西还在她影子里,没有离开。

这时,裘德起床点灯了。

他站起来,于是影子也被月光拉长了。

试一试,或许有用。

于是她往前一步,让自己的影子和裘德的影子交错重叠。

这次,影子分开时,那东西没有了。而浅浅的深色,出现在了丈夫的影子里。

再后来——灯就点上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无声息滑下来。

可她的眼神却无比清醒坚定。

她不知道那一刀捅到了哪里。如果她死了,是应该的,就当是报应!

可如果她这次没死,以后她会用尽全力活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怎样的一个世界。

但是,打游戏,就是要赢。

裘娜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鲜血也从胸口流了下来,沿着血槽淌到地面,周围没人察觉这边的异样。

而在另一边——

郁飞尘的刀尖,却也在刺向路德维希胸口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他刺下的动作很稳,停得却突然。

并且,迟迟没有再下刀。

旁边,第一个已经刺死修女的修士转过头来看他,刀尖往下淌着鲜血,乌黑空洞的眼睛死死钉向他的刀。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最后,他们密密麻麻,全部拿着带血的尖刀转向他,注视他。

郁飞尘却还是没动,甚至眼神微怔。

事情发生在刚才。

就在刚才,他即将下刀的时候,教皇,或者说路德维希,再或者,安菲——总之,这个五官如人偶一样精致,身上血迹凄美的祭品,缓缓睁开了那双高贵、宁静的眼瞳。

那一刻,仿佛黑铁变为玉石,祭台也化作神坛。周围一切血腥,刹那间焕发光明。

明明只是一个人睁开了他的眼睛。

而郁飞尘即将落下的刀,就那样生生顿住。

不是因为下不了手。

而是在那如同惊雷降世,万物创生的一瞬——

他却越过了危险的边缘,看到了无底深渊。

他想用利刃刺穿他心脏,锁链禁锢他脖颈,想用血腥玷污圣洁,暴虐撕碎平静。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周围,空洞的眼瞳密密麻麻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森冷恶意扑面而来,如同刺骨的洪流。离他最近处,一个修士挥舞尖刀,朝这里迈开了僵硬的脚步。

沙沙,脚步声传来。

他的眼神,恢复原本的、或许是另一面,又或许只是习惯用作表象的——平静、淡漠与清醒。

银刀刺入路德维希的血肉,先是刀尖,再是刀刃。每一寸传来的感觉都很熟悉,他当然深谙人体每个细微之处的结构。这一刀下去,看起来既深又狠,其实什么都没伤到,甚至连血都不会多流几滴。

这是对待队友时,一位光明、正义的骑士长应有的品格。

然而沉静收刀的一瞬间,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对他自己说:

郁飞尘。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随着手起刀下,路德维希的血缓缓沿着凹槽淌了下来,修士们静静转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此,所有修女都一动不动躺在铁架上,被刺穿心脏放出血液。那些血液沿着凹槽的路径流下,然后在地面上被另外的纹路接住,地面上,一个更大的图腾被鲜血缓缓灌注着,逐渐变红。

修士们全体朝向盐盘,然后紧闭双眼,匍匐下拜。

他们额头死死贴着地面,神情无比虔诚,没有一个人抬头,没有一个人有分毫移动,这应该也是祭礼的一环。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郁飞尘不了解,他们接下来又会对那对盐做什么,也无从揣测。但是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中央的盐盘,他们所谓的“永不废弃”与“日光下不朽”。

而现在所有人都闭眼了,没人能看到他。

要从这么多人的仪式上得到盐,机会稍纵即逝。但是,它已经出现了。

必须抓住机会,就现在!

郁飞尘放轻脚步,放慢呼吸,走到铁架与铁架之间的空隙。然后往中央走去。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前进。

他清楚自己冒着怎样的风险。然而如果得不到那个要找的东西,风险可能更加巨大。

盐盘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越过闭眼匍匐的面具老人,走到盐盘极近处,再次确认,这形状和透光度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把它拿起。再接着,他转身,走。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披好衣服,往离开的方向轻轻走去。

白松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离奇离谱的操作,片刻后做出清醒的决定,抱起半昏迷的裘娜,往另一个出口去。

这样,万一他郁哥露馅了,他还可以吸引一部分火力。

四人就这样身着黑袍,蹑手蹑脚地离开这个明明到处是人,却死寂无声的祭祀场地。

走廊近了,出口也近了,有个墙,可以阻隔一部分视线。

郁飞尘的精神极度集中,所有神经都绷紧了,四面八方,所有细微的响动,他都牢牢听着,什么都不放过——

咵嚓。

不知是谁的脚,踩到了一片落叶,又或者谁都没有踩到,是风吹动一片树叶,树叶边缘刮着石灰岩发出了声响。

身后气氛猛地一沉,血腥恶意奔涌而出!

被发现了?还是他们的跪拜阶段结束了?

来不及多想,那一秒,他们全部向前拔足狂奔!

逃!

作者有话要说:  郁鹅,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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