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瑶拿出黄纸蘸丹砂画了道符贴在门上,单手掐诀,喝一声:“破!”
符文上现出一片红光。门仍旧纹丝不动。
这不像是妖精下的诡咒。
裴锦瑶颦了颦眉。
难道是天罗咒吗?
刷刷点点又画了道符贴上去,双手合拢掐诀,喝道:“破!”
一道红光顺着符文走了一遍,两扇木门微微晃了晃,闪出条缝隙。
果真是天罗咒。
那么,不是妖精,而是比妖精更难对付的鬼物。
裴锦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顾不得擦,将身后的桃木剑抽出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五在街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搓搓下巴,若有所思的咕哝,“小丫头行啊,不是个混饭的。”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身边的下属手中,低声吩咐,“你去赌坊给我押裴神机使。快去快回,别耽误办差。”
下属领命去办。
楼里的血腥气很重。重到呼吸时像是有血珠子往鼻孔里钻。裴锦瑶屏口气,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借助这点微弱的光亮,打量着四周。一楼是散座,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倒放着。残羹冷炙,碎了的杯碟碗盘洒的满地都是。一具具尸体杂乱无章的横陈各处。
他们像是受到了惊吓,两眼突出,嘴巴张的很大死状可怖。致命伤在脖颈,应该是撕咬伤,皮肉翻卷带着血丝。
看样子没有经过激烈的打斗,只是单方面的杀戮。
那鬼物很厉害。
裴锦瑶捂住嘴,拼命压下干呕的感觉。
早知道晚上有这一出等着,就该少吃几个饺子。
裴锦瑶狠咽两口口水。忽然从楼上传来细弱的哭声。
有人?
裴锦瑶快步绕过尸体,到在楼梯口,仰着头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居然响起了诡异的回声。
“来”字像是只顽皮的小猴儿,跳跃着不肯落地。
楼上是雅间,本该灯火通明的走廊此刻漆黑一片。小小一团橘色的光亮从暗处一点一点走了出来。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角大红色的裙角,裙子下面是一双玉足。
白皙光滑的好似玉石一般。
但是她……没有影子。
她不是人!
裴锦瑶握紧桃木剑,视线上移。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手里提着盏小巧的羊角灯,头梳双丫髻,穿一条大红色轻纱齐胸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有些刺眼。两只纤细的手腕上缠着道红绳。白皙的脸颊隐约有两道泪痕,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盈盈的光亮。
“姐、姐姐。”个子似乎比裴锦瑶还要高一些。却固执的喊她姐姐,“我找不到爹爹和娘了。姐姐,你看见他们了吗?”晶莹的泪珠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颤了颤,便顺着脸颊滑下来,汇聚到下颌滴落在颈间。
她生的极美,尤其那双犹如迷途小鹿一样的眸子,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
裴锦瑶愈发警惕,沉声问道:“楼上还有其他人吗?”
小姑娘怔了片刻,扭转头回望一眼,声音颤颤的回答:“我、我不知道。”裴锦瑶的目光在她那两片殷红饱满的好似海棠花一样的嘴唇上停了片刻,继而投向黝黑的没有半点光亮的走廊,那里像是藏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窥伺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裴锦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先下来吧。”
小姑娘摇头,“我娘做了烧香菇等我回去吃。我爹给我扎了纸鸢,我、我要回去。还有、还有弟弟……”
说到弟弟,小姑娘困扰的皱了皱眉头,几不可闻的轻叹道:“对啊,我还有弟弟。”
“那……你想不想见你弟弟啊。”裴锦瑶将握着桃木剑的手背在身后,“来,我带你去见你弟弟好不好?”
她迈步上了一级台阶,小姑娘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不,不好。我不能见他。”眼睛里像是有漆黑的海浪翻滚。
话音刚落,大门轰的一声合上。
吓的裴锦瑶肩膀一抖。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
这一声响把江五也吓得不轻。他有些焦躁在原地转了两圈,闷头嘀咕,“裴三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明儿她还得求雨呢。陛下会不会怪罪东厂没有保护好她?不行,还是得看看去!”刚想命人撞门,小密探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气喘吁吁的拦住他,“五爷,方才裴神机使的吩咐弟兄们都听见了。陛下就算要怪也怪不到您头上不是?”
他好不容易才带回两个胆子大的年轻大夫。这会儿那俩大夫正揣着手,兴致勃勃的盯着鹤鸣楼的大门聊闲天。显然他俩也是在裴神机使身上下了重注的。
小密探又道:“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江五沉着脸嗯了声。
……
裴锦瑶拾级而上,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那……你爹姓什么?我帮你找他啊。”
“姓什么?”小姑娘眉头拧成川字,相当苦恼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爹爹姓什么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你是京城人氏?”还剩五六级楼梯,裴锦瑶停了下来。
小姑娘很慢的点着头,“应该是吧。
“你还记得住在哪里吗?”
“我……我可能很久没有回家了。”小姑娘紧张的攥着裙子,“主人不许我回去。他把我锁在屋子里。”
裴锦瑶眼中划过一丝痛惜。
这孩子是被人豢养的鬼物。懂得认主的鬼物至少得养十年。裴锦瑶咬了咬嘴唇,暗自盘算着把她降了,送到正果寺去超度。也好早入轮回。
裴锦瑶柔声道:“那你家有几间房?院子大吗?”
“三间?”小姑娘用心的回想,“不、不对。应该是四间。”
“我家门前有棵树……”她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每年都开花。清早支起窗棂就能闻到香气。淡淡的,甜甜的。我喜欢爬到树上摘花,弟弟拿着小竹篓在树下捡。我故意把花扔到他头上,他也不恼只是抿着嘴笑。娘怕我摔了,一个劲儿的吼我,让我快点下去。我就耍赖,跟她嚷嚷,我要吃花花饼。”小姑娘笑的很甜,“娘做的花花饼可好吃了。我和弟弟抢着吃。”
花花饼?
裴锦瑶问她,“是桃花吗?”
“桃花?”小姑娘敛去笑容,“我……我也不知道。
电光石火间,裴锦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爹姓霍对不对?你是……霍大郎?”
霍大郎三个字脱口而出,还未等裴锦瑶继续说下去,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一个鸽卵大小的骷髅。一道道黑紫色的血管蜘蛛网似得在她嫩白的皮肤上显露出来。她张大嘴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那盏小巧的羊角灯里忽的窜出三条莹绿色的火蛇,扭动着柔韧的身躯直扑向裴锦瑶面门。令人难以忍耐的灼热感迎面而来。
裴锦瑶心下大骇,挥动桃木剑向那三条火蛇刺了出去。
蛇身碰到剑尖的刹那,发出嗵嗵嗵三声闷响,震得裴锦瑶虎口发酸。
那三条火蛇疾速的退了回去,盘踞在小姑娘颈间。
小姑娘的身子颤动起来,手指脚趾倏然长出寸许长的指甲,锋利的好似尖刀。
三条火蛇从她颈项游弋到手上,吐出火红的信子。
裴锦瑶缓了数息,扬起桃木剑刺向她额上的骷髅。
那骷髅瞬间便活了,嗷呜一声响胀得跟小姑娘的头颅一般大小。上下两拍牙齿一张一合狠狠咬住桃木剑不撒口,力道之大出乎裴锦瑶的意料。
这东西厉害的很,居然不怕她的桃木剑。
奶奶的,打不过它!
裴锦瑶咬紧牙关,低喝一声从骷髅嘴里拽出桃木剑,撒丫子就跑。她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冲到门口。手握住门闩的刹那,鬼物也跟着到了她身后。
“你你你,你跑慢点能死吗?”裴锦瑶无奈的松开门闩,跳着脚躲开。
她将桃木剑背到身后,抽出黄纸丹砂。鬼物紧随而至。它脑袋上还顶着个骷髅。显得有些头重脚轻。要不是在此刻这等生死关头,裴锦瑶一定会笑到肚子抽筋。但是现在,她很没出息的吓哭了。这玩意跟她在大齐见过的邪祟之类都不一样。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要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世上还有长这样的鬼物。早知如此,就该让吕琅和鹿璟来。反正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为民除害。
裴锦瑶一边跑一边拿着黄纸想要画道符咒。
鬼物穷追不舍,不光追,还喊,“姐姐,等等我。”声音好似沙石相互摩擦般粗粝。
“呸!你个不要脸的双头鬼。你当我傻的吗!”裴锦瑶分神的当儿,装着朱砂的瓶子掉在地上。气得她鼻涕都淌出来了。
“要死啦,要死啦!”裴锦瑶流着眼泪哇哇乱叫。她回头看看骇人的双头鬼,将心一横咬破中指在黄纸上画了几道,符咒画到一半,骷髅头噌的出现在她眼前。
裴锦瑶手上不停,连连后退,脊背一凉身子抵在墙壁上。
符咒只差最后一点,裴锦瑶不能再等,将黄纸贴在骷髅上,右手掐诀,断喝道:“镇!”
金光在符文上快速的闪过,鬼物被定住。然而,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次品永远不会有上品的效果。金光在差的那一笔的地方顿住,嗖的一声黯淡下去,鬼物仅仅被定住一息,就又动了起来。它那双黝黑的眸子已然变得血红,三条火蛇最先苏醒,狰狞着燎上裴锦瑶的衣襟。
火苗蒸腾而起,裴锦瑶顾不得许多,用手扑打着跑开。待火灭了,裴锦瑶抽出桃木剑,扭转身正面迎向鬼物。她这回不刺骷髅而是刺向鬼物腕间的红绳。
那条红绳比裴锦瑶想象的要坚固的多。桃木剑并没有将其挑断。裴锦瑶忙把剑撤回来,与此同时,鬼物欺身而上,尖锐的獠牙咬住裴锦瑶细弱的脖子。
剧烈的疼痛令得裴锦瑶的四肢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想喊喊不出,用尽全力去推那鬼物也推不开。
真的要死了吗?
她要是死了,吕琅那老杂毛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丑八怪的獠牙之下。裴锦瑶心底涌起浓浓的不甘。
符咒覆盖下的骷髅扯起一抹瘆人的狞笑。
裴锦瑶忍住剧痛,抬起手来画完了符咒的最后一笔。之后她单手掐诀,嘴唇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声,“镇!”
鬼物不动了。
裴锦瑶等了片刻,鬼物没有再动。她小心翼翼的将脖子从獠牙间抽出来,拿黄纸又画了道符,贴在鬼物背心处,掐诀默念,“收!”
唰的一下,鬼物化作一缕黑气归入符纸之中。
……
鹤鸣楼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江五颦了颦眉,问小密探,“这……是不是让咱们进去的意思?”
东厂的人没动,那俩大夫背上药箱跃跃欲试。
“我听见里面有人喊要死了,要死了。是不是说妖精就要死了?”
小密探有些心虚。以他对裴神机使的了解。她喊得那样凄惨又无助,还带点淡淡的绝望和不甘。很有可能说的是自己就要死了。但这话他不能说。还是要给裴神机使留点面子的。
江五很认同大夫的说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应该是的。”
“快看!裴神机使!”有人喊道。
裴锦瑶满身是血的缓步走了出来。她一手拎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捂着脖子,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衣服撕扯的不成样子。
小密探哎呦一声迎上去,脱下衣裳将裴锦瑶整个裹了起来。
江五也凑了过来,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逮着妖精了吗?”
裴锦瑶伤了喉咙,从鼻子里发出一串嗯嗯的声音,算是回应。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里面的不是妖精,是鬼物。已经被她收了。”
江五朝东厂的人打个手势,两队人极有次序的鱼贯而入收拾残局。
裴锦瑶点点头,又嗯嗯了一长串。
小密探道:“裴神机使说,死了很多人。赶快将尸体送去义庄。天气这么热,要将血迹洗刷干净,最好再用些防疫病的药水。”
裴锦瑶竖起大拇指。
小密探红着脸,道:“裴神机使夸我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裴锦瑶抬脚踹上他的小腿,瞪大眼睛,很是焦急的嗯嗯哼哼。
小密探点头哈腰的哦哦两声,“裴神机使说她再不止血就要死了。”小心翼翼的扶着裴锦瑶,“五爷,这里劳烦您支应。”
江五望着小密探和裴锦瑶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他真能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