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腿坐在门边的地板上,有着茶褐色皮肤的鄢陵女子,吃惊地将一双翡翠般的大眼睛睁大了些。
她穿着男式的长衫、长裤和软靴,束发巾松垂在脖子周围,身上见不到武器。她耸耸肩,“有个女人和鬼子母纯熙夫人悄悄说了些什么。但偷听她们交谈是不应该的。很对不住,鬼子母。”
半夏带着一点罪恶感地将右手上的巴蛇戒转了转,金色的巴蛇咬住他自己的尾巴。身为一名见习使,她应该把巴蛇戒戴在左手上,但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君们相信,城池里有四名正式的鬼子母。
这样可以让他们以最好的态度,或者是晋城贵族们认可的态度对待她们。当然,纯熙夫人没有说谎,她从没说过她们不是见习使,但她也从没有说过她们是见习使。她只是让其它人以为他们所以为的,相信他们自认为已经看清楚的。纯熙夫人不能说谎,但她能让事实在她的身边跳出美好的胡璇舞。
离开巫鬼道以来,半夏和她的同伴们已经不只一次伪装成正式的鬼子母。但欺骗鬼笑猝让她感到与日俱增的不舒服。她喜欢这名鄢陵女子,她觉得,如果她们真正尝试了解彼此,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只要鬼笑猝还把半夏当鬼子母看待,这种愿望看来就不可能实现了。
这名鄢陵女子留在这里是奉了纯熙夫人的命令,这么做大概也有她自己的目的,只是她没有明说。半夏怀疑纯熙夫人是为她们配备了一名帖身保镖,彷佛她们从没学会该如何保卫自己。不过,即使她和鬼笑猝真的成为朋友,她也不能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她。
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除非那个人绝对需要知道。这是纯熙夫人教给她的另一件事。有时候,半夏发现自己宁愿这位鬼子母能犯错,明显的错误,一次就好。当然,她是指不至于引发灾难的错误。这是重点。
“忽罗山。”湘儿嘀咕了一声。她现在正从一个狭窄的窗户里向外眺望,黑色的长发被编成和她的手腕一般粗的辫子,一直垂到她的腰际。为了能有一丝夜间凉风吹进来,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下方宽阔的漆水河面上,几艘没有冒险顺流而下的渔舟上,闪烁着零星的灯光。不过半夏觉得湘儿根本没有在看窗外的景物。“看起来,除了去忽罗山,根本没别的办法。”
湘儿不经意地猛拉了一下身上的绿色连身长裙,她的大半截肩膀立刻从衣衫的领口处暴露出来,她经常会这么做。湘儿一直否认这样穿是为了孔阳——纯熙夫人的退魔师。实际上,半夏也不敢如此询问她。只是孔阳似乎很喜欢看见女子穿上绿色、蓝色和白色的衣服。而湘儿的衣柜里根本见不到绿色、蓝色和白色以外的颜色。
“没别的办法。”湘儿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高兴。
半夏克制住自己向上扯一下衣服的冲动。这些衣服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彷佛它们只是一些松垂在肩膀上的布片。不过,半夏不相信自己还能忍受穿更多的衣服。虽然已经相当轻薄了,但这件浅红色的木棉裙子仍然像是羊绒做的一样闷热。她希望能说服自己穿上夜娇靡那样的透明薄衫。不是因为那样穿更适合大众的眼光,而是那样的衣服显然会更凉爽一些。
不要再为这种小事发牢骚了,她严厉地告诫自己,还是仔细想想眼前的状况吧!“也许,”半夏大声说道,“不过我自己就不太确信。”
房间中间放了一张长而窄的桌子,桌面经过细致的抛光,变得像镜子一般光亮。桌子靠近半夏的一端摆着一把官帽椅,上面雕刻着轻浅的花纹,有几处还镀了金。这种椅子在晋城之壁里显得很朴素。长桌两侧的椅背逐渐变矮,到了长桌的另一端,两边的椅背矮到几乎要消失了。半夏不知道晋城人如此布置这个房间是为了什么。她和她的同伴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审问晋城之壁陷落时捉住的两名俘虏。
她没办法走进那座地牢,虽然令公鬼已经下令把挂在那间守卫室里的刑具全部熔炼或者烧掉。而且,湘儿和仪景公主也没有重游故地的打算。这个灯火辉煌的房间有着一尘不染的绿色瓷砖地面,墙砖上都雕刻着晋城的散尾葵,与那些阴森的灰石牢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里只有幽暗、潮湿和污秽。三个姑娘必须要一个敞亮的地方,才能缓解一下看到那两个身穿粗陋囚衣的女人时心中的厌恶感。
光看那身土褐色的衣服,就能让大多数人知道,背向众人站在桌前的令子鸢是一名囚犯。她曾经属于无为派,尽管后来倒向了玄女派,但她并没有失去无为派特有的沉静。她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告诉房里的其它人,她之所以会木然瞪视远处的墙壁,完全出于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其它原因。
只有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可以看到,拇指粗细的风之力能流将她的手臂束缚在体侧,把她的脚踝绑在一起。一个用风之力编织的笼子让她只能望着正前方。就连她的耳朵也被封闭了,除非是风之力编织者想让她听到的声音,否则她什么也听不到。
半夏又一次检査了阻挡令子鸢碰触乾曜的纯阴之气结界。正如她确信的那样,屏障牢固地存在着。令子鸢四周所有的能流都是她编织的,她同时还成功地让它们脱离她而独立存在。但和有导引真气能力的仆厮鬼共处一室,仍然让她感到不安,即使那个仆厮鬼已经被严密封锢。实际上,令子鸢比一般坠入魔道者更可怕,她是玄女派鬼子母,谋杀是她最微不足道的罪名。此外,她的罪行还包括背弃誓言、戕害百姓和荼毒人心。
令子鸢的囚犯同伴,也是她在玄女派里的姐妹——白空青——却不具备她的力量。她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双肩和头都无力地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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