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云的请求很真挚,但归鹤鸣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进去。
哪怕需要交换的人质是他亲弟弟。
他摇头道:“您还是离开吧。”
“真的可以让我进去试试,就算谈判没有结果,也可给你们画出准确的画像。”许行云再求。
“这根本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
对面不是普通绑匪,绑人的目的不为财物,不为报复,更不为脱身。
而是为了威胁他这个特勤组长,带走自己的“战利品”。
虽然里面的人还没出声,双方还没谈判,但归鹤鸣知道,黑衣人就是这番心思。
所以交换人质根本行不通,因为许行云对他的威胁远小于他的亲弟弟。
就算他同意让许行云进去,黑衣人也不会同意。
许行云看到归鹤鸣冷厉的面色,知道对方不会动摇。
她心中焦急如焚,一时竟别无他法。
抬头望了望别墅二楼,她发现侧面有一扇窗户是破碎的,正是刚才射入子弹的窗户。
虽然只碎了一面窗,但是别墅内外的隔音,想必会大大减弱。
许行云深吸一口气,装作气急的样子大声喊:“你都没让我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我是国内顶尖的催眠师,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让目标失陷在梦里,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许女士,我们都知道催眠没那么神奇。”归鹤鸣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还有,能请你小声一点吗?”
他话音刚落,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
归鹤鸣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赫然是归远岫。
众人相视一眼,皆安静下来。
归鹤鸣打开公放,黑衣人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从听筒中传出。
“归警官,”他直入正题,“不说闲话,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明白,我要带人走,你们是拦不住的。”
“是吗?”归鹤鸣说,“怎么我却觉得,阁下就是因为没办法把人带走,才徘徊逗留至今,甚至不惜当了回绑匪。”
“确实,我没办法把整个人完整带走,但是如果,只带头呢?”
听到这话,几人纷纷皱眉,
为对方的残忍手段而不齿。
“不行,你不能这么干!”千列星宫一下子跳起来,“只剩下头,他真的会死!”
“哦?”
“我想你费这么大周折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抓住活的岁杀,一定也不希望他死吧。”稍微平复了一下,千列星宫继而说。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毕竟你们外星人的身体,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我没有骗你,如果想让他复活,至少要保全一半循环系统才行。如果没有血管作为通路,血液里的纳米机器人到不了靶位置,就没办法为他修复身体!”
“原来如此。”许振含笑说道。
下一秒他却突然变脸,“可我还是觉得——你在骗我。”
“真的没有——”千列星宫说到一半。
归鹤鸣突然一拍他的肩膀,用微不可查的气声对他说:“想办法拖延一个小时。”
千列星宫一顿,改口:“给你证据,你自己亲眼看吧。把他暴露在阳光下,纳米机器人就会吸收能量开始工作,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初见效果,你会发现最先长出来的组织都是靠近血管的。”
一个小时?
许振心想,正合我意。
“摄像头和监听器在哪?所有的都说出来。”
“好。客厅里的在……”
许振将摄像头全部找出来,在掌心揉成一个小铁球,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没有了?不要糊弄我哦。”
“还剩最后一个。”阿刽在归鹤鸣耳边说,“在客厅灯带里面,是收音装置,只能听不能看。”
这句话是悄声说的,听筒没有捕捉到,许振的耳朵也没有听到。
但是许行云听到了。
她望着手机听筒,目不斜视。
“所有监控设备都被你找出来了,没有了。”归鹤鸣面不改色。
“是吗?小心一些,你弟弟还在我手里呢。”许振话音落下,归远岫发出一声惨叫。
“真没有了。”归鹤鸣平静地说。
“很好。还有一件事,”最后,许振说,“我需要药品,你们找人送进来。”
“阁下不是刀枪不入,怎么也会受伤?”
“归警官相信世界上有刀枪不入这回事?不瞒你说,托你好弟弟的福,再不包扎我就死了。”
他说的这句话,归鹤鸣一个字也不信。
对于他的要求,特勤组却不能不理。
人质还在对方手里,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去送药,”皮影说,“我是医生,能处理伤口。”
归鹤鸣皱了皱眉。
很明显,这个送药的人很难再出来,会留在别墅里成为第二个人质。
尽管一名人质和两名人质差别不大,但总是让人平添一分顾虑。
“刺隐,还是你来……”他点了武力值更高的刺隐。
然而通话还没挂断,只听话筒对面冷笑一声,打断他:“归警官以为我是傻子吗,平白招惹一个特工进来当人质?让那个女人进来。”
没人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迎着众人的目光,许行云说:“我来。”
*
许振把归远岫打晕扔到卧室里。
刚刚关上卧室门出来,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许行云。
一对母子,一个站在二楼扶手边,一个站在客厅玄关处。
相隔凝滞的空气,遥遥对视。
许行云用后背顶住门,缓缓将门合上。
“嘭,”一声轻响。
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她的面容再不复平静,泪水夺眶而出。
她站在那里,肩膀剧烈颤动着,低头将脸埋进掌心。
但她还记得客厅灯带中的监听器,所以死死咬住牙关。
将嚎啕的哭声,死死憋在胸腔里。
许振慢慢从高处走下。
一步一个台阶,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母亲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明白,所以他更加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面对母亲。
房子里横陈着昏死的白鹰特工、头破血流的常玉荣、以及下半身完全糜烂成肉泥的千列岁杀。
而这一切都是他——他妈妈的好儿子干的。
是那个从小礼貌仁义、奖状贴满墙、永远拿第一的模范生儿子干的。
“我儿子将来要成为飞行员的。”
不论何时何地,许行云说起许振,都是那样骄傲的语气
。
可是而今他却……
他不怨许行云,从来都没有怨过。她曾犯过一个母亲所能犯下的最大错误,但她也对许振倾注了一个母亲能够给予儿子的最深的爱。在许振的概念里,她既是父亲也是母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也是一个脆弱的小女孩。
他不想让她面对这一切。
面对自己的儿子梦想破灭,一夜之间被灾难摧毁,变成畸形怪物的事实。
她一定会比他自己更难过。
可是该来的终究要来,许行云终于直面了他这幅样子,而且是在如此情景下——在他宛如恶魔般虐杀了千列岁杀之后。
他一步一步走到许行云面前,望着无声痛哭的母亲,心中忐忑万分。
终于,母亲伸出手,狠狠拥抱住他。
“别说话,”许行云在他耳边轻声说,“他们能听见。”
许振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哪怕是失去半边身体的那个夜里,他也从未如此委屈过。他呜咽道:“你终于来救我了。”
“对不起,儿子。”
母亲颤抖的气音扑在他耳边,温暖如太阳。
客厅有监听器,两个人转移阵地到了书房里。
“我在路上碰到小槿,她说你可能陷入了麻烦,让我来帮帮你。”
“我该怎么帮你,儿子,是清醒梦吗?是要引导你入梦吗?”
许行云说得混乱,但许振逐渐听懂了原委。
许行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遭遇横祸的第二天,许振和花木槿神色低迷地出门,声称是去上学,她给班主任打电话,却得知两人请了假。
花木槿无端提起新来的刑警队长,她故意带她赴宴,发现小姑娘明明对归鹤鸣毫无兴趣,却偏要假装恋慕他。
许振不再阅读自己最喜欢的书,提起飞行员预选时,眼里再也没有从前的光。
她发现两人翻动了她曾经研究清醒梦的资料。
突然更换的装束,一夜大变样的鞋柜,网页上购买硅胶假肢的记录。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事情不同寻常。
她试图摊牌询问,却犹犹豫豫畏缩不前,因为她竟分析不
出,儿子遇到困难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向她求助。
是内心深处仍不信任吗?
这天晚上,许振和花木槿放学没有按时回家,说辞是去看望关雅宁。
她去废城区找了一圈,没发现两人的行踪,而后突发奇想,来到归鹤鸣家附近。
果然在路边看到了一脸迷茫的花木槿。
花木槿烧监控的时候,浏览常玉荣房子周边两个小时内的监控记录,发现了上门的千列岁杀。
由于许振描述过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厌世脸,她一下子就猜出这人是谁。
花木槿心思缜密,她意识到千列岁杀和许振一前一后都进了常玉荣的房子,两者之间有90%的可能爆发战斗。
枪声惊动邻居,一定会有人报警。
那么,假如许振打赢了,就会面临一个难题:如何在警察的视线下运走千列岁杀。
正是在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她被许行云捡上了车。
面对许行云的询问,她反复纠结,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就在这时候,许行云接到电话,警局的人请求她担任一次谈判专家,说是御景山庄出现了持枪歹徒。
许行云正待拒绝,这时候,花木槿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许振带不走千列岁杀,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够多带一个人隐身。
如果能力进阶呢?
于是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许行云,让她作为谈判专家来到现场。
只要能确定房子里的人是许振,就想办法进去,帮他入梦。
这是一场极具风险的行动,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豪赌。
假如房子里的人不是许振怎么办?
假如归鹤鸣不准许行云插手怎么办?
假如清醒梦不是超凡之力进阶的方法怎么办?
假如许振的能力无法进阶怎么办?
但是花木槿更清楚千列岁杀对许振的意义。
这场赌,值得下注。
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断在任何一环都没办法继续下去。
许行云差一点就没能成功进入别墅,幸好她在外面喊了那一嗓子。
当许振听到许行云喊的那句“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
让目标失陷在梦里。”
他就明白,母亲是来救他的。
当初,他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等了整整三天。
十二年后,他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