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闲庭(1 / 1)

伍弥迩从和珅进来就没有出声,一直静静的看着和珅同伍弥氏说话。

他觉得和珅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从他姐姐伍弥氏嫁进府里来,这府上伍弥迩也算是来的勤了。他姐夫的这两个儿子其实挺聪明的,尤其是大些的和珅,伍弥迩觉得和珅是可造之材,就连他上学的事情,都是伍弥迩去联系的。

和珅上了两三年的那个私塾,就离伍弥迩的家不远。

姐弟俩虽然亲,但是府里内宅之事,伍弥迩也并没有太多关注,只晓得常保待他姐姐并没有多宠爱。可在伍弥迩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他姐姐进府之后,直接就掌家,府中一切都由她操持,不单单是伍弥迩,就连家里的阿玛额娘都觉得这样的婚事挺好的。

伍弥氏虽没有生育,但养着前人的两个儿子也不错,毕竟孩子还小,若是养得好,将来孩子亲近她,那就跟她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若是日后有缘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然就更好了。

因此,这伍弥迩心里,还是将和珅和琳兄弟当成了自己的亲外甥一样看待的。

只是和珅和琳兄弟俩和他并不是很亲近,话也不多,见着他的时候也比较腼腆,伍弥迩以为是孩子小怕生,想着长大就好了,心里也就没怎么在意。

偶尔小孩子眼神里看着他还有怕怕的情绪,伍弥迩也没有怎么在意,有时候看着伍弥氏和孩子们不亲近,他还会劝一两句,但伍弥氏也都没有当一回事。

他是希望伍弥氏能对两个小孩子好一点的,但没想到他这个姐姐不但没有听他们的话对人家好,反而还在暗地里这么虐待苛待人家,敢情以前那些和善友好都是做戏,都是做给他们看的表面功夫吗?

难怪和珅和琳兄弟俩跟他们从来不亲近,问题竟是出在这里的。

物极必反。他姐姐这回是真将小孩子逼到绝路上了。

伍弥迩看着和珅手臂和小腿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轻声问他:“哥儿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伍弥迩不认为和珅这个年纪能说出这些话来。他书是读得不错,可是这些话太狠太毒,太一针见血,不会是小孩子能说

出来的。

和珅似笑非笑看着伍弥迩:“那舅舅觉得,是谁教我的呢?”

说舅舅两个字时,和珅眼底淌过点滴嘲讽,但也没把这两个字吞回去。

他额娘赫舍里氏没有兄弟,自然也没有亲舅舅来照顾他呵护他们兄弟俩。

伍弥迩虽同伍弥氏是姐弟,可他上学启蒙,一概是这个舅舅操办的,为了这个,和珅心里也存着几分感念。

和珅的质问,伍弥迩说不出。

和珅身边的人,要真有能想出教出他这样的话的厉害人物,也不至于被他姐姐苛待成这样了。

可要说没有,伍弥迩又想不通了,和珅是怎么知道福建送来的这么确切的消息的呢?

再说这孩子,之前看着就是规规矩矩的模样,现在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就连眼睛里的光都不一样了。

他一个在官衙里混了几年的人,对上和珅的目光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憷。

但任凭伍弥迩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和珅是重生而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人欺负的小孩子了。

伍弥氏的脸气得青白,伍弥迩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和珅这样儿确实是受了委屈,伍弥迩不想闹得太过难看,把心里的疑问转头就丢开了,只想着把事儿先调停好。

“哥儿还小,去福建确实有些远,怕哥儿身体受不住。哥儿身上还有伤,该在府里休养的。”

伍弥迩替和珅择了个好办法,他看着伍弥氏说,“哥儿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阿玛,依我看,便还是我跑一趟福建,将姐夫接回来安葬。府里照旧起灵吊唁,一切如常举行。这才是正理。”

伍弥氏有些不愿意,可想着和珅刚才的话,又气又怕,一个好字就是出不了口。

和珅才不管他们姐弟俩怎么想,他直接否定了伍弥迩的提议:“我说过了,我要去福建将阿玛接回来。”

“另外,”和珅又淡淡地说,“阿玛去后,夫人再掌家就不合适了。我们兄弟阿玛额娘都没了,阿玛在的时候,我们就被人苛待打骂,现在都没了,大概是连活路都没有了。这府上,到底是我们兄弟的家,应当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掌管。

“夫人当安心为阿玛守丧,府中之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在我去福建之前,还望早日将事务都移交我手里来,我也好早做安排。”

要去把常保接回来还不算,伍弥氏没想到这更狠的还在后头。

她把兔毛毡子狠狠一扯,定在和珅身上的目光一厉:“不行!我不答应!”

“不答应?”

和珅闲闲一笑,说,“那你就把我与和琳弄死吧。”

伍弥氏气得咬牙切齿,这孩子实在是太无赖了。

和珅勾了勾唇角:“既弄不死我,那就得听我的。”

“不然,我便去报官。要官府出面作证,看看夫人素日做派,然后官府断案分家。我想,这都已经过不下去了,官府也断没有看着我这个要承袭世职的人死在府里的道理。到时候,我还是会掌家的。至于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还是方才的话,夫人可以好好想想。这事儿要真是在官府过了明路,夫人的名声也就不好听了,将来也没了再嫁的可能,没人会要个虐待孩子的继母。再者,我同和琳长大了,也不会孝敬夫人,不将夫人弄死,已是我们仁慈了。夫人晚年,娘家嫌弃,凄惨致死,无人送终,这都是能望见的。”

“而我若是出了头,就算我不动手,将来那些讨好我亲近我的人,未必不会对夫人出手。夫人一个人死了没关系,连累家里,连累舅舅一辈子不得翻身,那就不好了。将来你们家的女孩儿,还怎么嫁人呢?”

上辈子伍弥氏把和珅和琳兄弟赶出府后,和珅那会儿是真小,只能自己憋着一口气照顾好和琳充实自己强大自己。

后来出头了,带着和琳另找了住处开了府邸,他也没去找伍弥氏的麻烦。就任由她在府里自生自灭,一辈子也没去管过她。

不过,和珅也没断了跟伍弥迩的来往,倒是偶尔能听到些她的消息。这女人过的不好,好些讨好和珅的人,明里暗里是真的收拾过她,晓得他们兄弟跟伍弥氏翻脸了,就做了这些个讨好的事情。

和珅后来也没让人再去欺负她,后来伍弥氏是潦倒而死,家财也没守住,最后全没了。

这会儿和珅可没那么好的心,他不吃亏,谁也别想再欺负了他与和琳。

伍弥氏气得把兔毛毡子直接丢到地上,站起来就指着和珅的鼻子尖声说:“哥儿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和珅冷笑,慢条斯理的将袖管和裤管放下来,又重新把披风给系上:“到底是谁更过分呢?”

“一刻钟的时间,夫人考虑一下,我就在外头等着。如果夫人不乐意,那我就去官府了。”

和珅整了整衣裳,冲着姐弟两个淡淡一笑,闲庭信步的出了屋子,站在屋外回廊下看伍弥氏院中草木上落着的残雪。

他可以给伍弥氏和伍弥迩时间讨论,但他们其实压根没得选。

屋里的伍弥氏气得要叫人,却被伍弥迩给拦住了。

“姐姐叫人想做什么,再把他打一回吗?”

伍弥迩让伍弥氏冷静些,“不是我说姐姐,怎么能这样苛待他们呢?”

“家里总盼着姐姐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如今姐夫没了,这个愿望再不可能实现。姐姐此生的指望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结果却闹得这样剑拔弩张的。姐姐下半生,该怎么办?”

伍弥氏恨声道:“什么怎么办?我还非得靠他们吗?这府里上下都是我做主,他能将我怎么样?这后半生,我怎么就过不好了?”

伍弥迩叹气:“姐姐何必执迷不悟?”

“我同姐姐这么说吧,方才那孩子的话都不是戏言。如若他当真将这事儿告到官府去,衙门不会置之不理的。纵使咱们这边有手段,恐怕也难以平息。福建副都统的亲子被如此虐待,这事情闹出去,就算有手段也用不了。”

“再者,他亲生额娘的外祖父那头虽然这几年都不来往了,可到底是亲生的外孙,真要是闹出去了,老人家就算是在福建,只怕这事儿也是不会不管的。那孩子说的几种可能,都不是在吓唬姐姐。”

伍弥氏瞪着眼睛:“照你的意思,那就是要我妥协了?”

“我把掌家之权交出去,他反倒来拿捏我,那我又该怎么办?”

伍弥迩闻言倒笑起来:“姐姐多虑了。那孩子要是真翻脸,何必来这一趟?他话是

说的狠,但都是姐姐不配合。若姐姐肯让步,必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如今是姐姐理亏,总得做出些姿态来,否则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看伍弥氏低头不语,伍弥迩不得不下了一剂猛药,“那吴省兰说,和珅在私塾里学的极好,将来是定能考中生员的,便是中举也未可知。这孩子是可造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按他说的,之后承袭了世职,官职能做到哪一步实难定论。若是姐姐还跟他犟着,这日后我们的日子,就都不好过了。姐姐不能只看眼前啊,得想想将来了。”

伍弥迩将和珅送到的那个私塾,里头教书的先生就是吴省兰。那吴省兰的哥哥叫吴省钦。

吴省钦是什么人啊。那是前几年考中了进士的人,是入了万岁爷眼的人,如今是侍读学士陪侍在万岁爷身边的人。吴家兄弟都是饱学之士,学问精深,他们都说和珅好,伍弥迩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况和珅上课他有去瞧过,比起那些只知道玩乐享受的八旗子弟,和珅这样能做学问的实在是太少了,简直是凤毛麟角。

八旗子弟少有走科举入仕的,多是荫封,就因为这做学问读书上头不行。就说那如今的军机处里,那学问好的全是汉军机,万岁爷倚重的满军机大臣都是在军功上头做文章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众臣心里头明白,这军机处里的满军机里,终归还是少了个能领头的做学问的人。

吴省兰私下里悄悄跟他说过,和珅但凡是能中了举人,那就定能入了万岁爷的眼。就算家里没有世职没有荫封,这在八旗里头也是顶呱呱的存在。

伍弥迩是真的不想同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和珅交恶,也着实是舍不得毁了这样的好苗子。

如能修复他们与和珅之间的关系,那就更好了。

毕竟,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伍弥氏沉默半晌,口是松了,态度也动摇了,可眼睛里全是嘲讽,还有等着看热闹的不屑,她慢慢坐下来,故作优雅的将兔毛毡子重又盖在腿上,冷笑着说:“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九岁的娃娃,他能怎么掌家。”

等闹了笑话,看他还怎么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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