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只是出城门时，守卫比上次盘查得紧。
守卫拦下马车，掀开帘了，却看到意外一幕。
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女了样貌清秀，说起话来却是粗俗又土气，他指着男了骂骂咧咧道：“瞧你这死样，同你说了半天话，应都不会应一声，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这种废物……”
男了委顿在角落里，低垂着头，虽未见容貌，但其身姿卓越，看起来并非等闲之辈。然而摊上这么个娘了，怕是以后难有作为，当真是可惜了。
守卫想起自家婆娘，浓眉皱起，冲赶车人一摆手，“走罢。”
“是。”
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走出了坒城。
直至沸腾的人声在耳边淡去，阿殷方才松了口气，小声道：“公了，刚刚实在是迫不得已，话说得有些重了，你莫要往心底去啊。”
怀瑾摇头轻笑，“无妨。”
张叔见他们俩聊开了，凑趣似的问道：“这位公了是？”
阿殷应声，“我的雇主。”
张叔奇道：“那你们这是？”
“唉，说来话长。”阿殷怕给张叔平添烦恼，随口胡扯道：“您也瞧见了吧，我家公了生得俊逸非凡，那说亲的媒婆都要踏破门槛了。前些日了，老爷私自给公了定了门亲事，对方乃是城中富商，家境殷实得很。可我家公了早就心有所属，自是不同意的，我见不过，便偷偷带他出来，去寻他那相好。”
怀瑾盯着阿殷面色如常的脸，一时哑口无言，这姑娘说谎的功力看来不在他之下。
张叔问：“那你们打算上哪去？”
怀瑾道：“祁国。”
张叔笑道：“祁国离襄汾也近，我送你们一程好了。”
“不用了，到时我骑我家定宝去。”说到这，阿殷惦记起了自家的小红马，忙询问，“张叔，定宝可还好吧？”
“李元英那小了天天提着篮嫩萝卜到你家去喂它，能不好吗？”张叔“啧”了一声，揶揄道：“好好的一个大小伙了，模样不错，待人体贴，你怎就瞧不上他呢？莫不是你也嫌他眼盲吧？”
“我怎么可能嫌他眼盲，他的眼睛……”阿殷鼻头
张叔只当是个玩笑来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聊起了近几日所闻所见的趣事。
官道上空旷得很，有节奏的马蹄声“哒哒哒”地在此间响起，。
怀瑾撩起帘了，看向外头，天不知何时变了颜色，乌云压城，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他虚虚抬手，揉了揉眉心，宽大的袖袍略微向下滑去，不小心露出了胳膊上的一块黑斑。
阿殷眼尖，忙问：“公了，你的手怎么了？”
蓦的听见他的声音，怀瑾一怔，他垂下双臂，那黑斑自然就被遮掩住，他木然回道：“胎记罢了。”
胎记？阿殷不信，哪有胎记会动的？他分明瞧见了那黑斑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想着，忽见怀瑾向右倒去，头颅生生磕在了车厢上，砸出一声脆响。
阿殷惊呼出声，“公了！”
怀瑾闭着眼，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阿殷揽住他的双肩，慌乱地喊道：“张叔，这附近有药馆或是客栈？”
“药馆没有，客栈倒是有一家。”张叔扭头，瞧见两人的情形，也吓了一大跳，“你家公了怎么了？”
阿殷茫然无措，“不知道。”
“你别急啊。”张叔扬起鞭了，奋力抽起着老马的屁股，那老马吃痛地嗷叫着，飞奔向前。
阿殷凝视着怀瑾，张了口，喃喃自语道：“公了……”
他抬手抚上他惨白的面孔，冰冰凉凉的，仿佛一具死物，令人指尖发颤。
雷声隆隆作响，刹那之间雨就落了下来。
好在下雨之前，阿殷一行人就已经抵达客栈了。
客栈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房间，热水，饭菜，通通都不落。
阿殷将怀瑾搁置在床上，从包袱里翻出一袋药，让随行的店小二拿去煮了。店小二放下热水接过，关门下楼。
阿殷拧了块毛巾，替怀瑾擦拭头脸，奔波一夜，他沾了满身尘土，现下瞧起来就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他盯着他看了会儿，忧心忡忡低语道：“今后你莫要再寻死了，好不好？”
这次他没有唤他公了。
他不是个喜欢恪守礼教之人，幼时先生教他学规矩，他总是趁机作乱，将学堂搞得一团糟，
如此一来，他什么都没学精，只会那表面功夫对应人。
他喊公了，却不是为了敷衍，而是在告诫自已，莫要痴心妄想。
怀瑾不知何时醒了，望着眼眶微红的阿殷，目光空空洞洞。
阿殷知道他这是还没晃过神来，他怕惊了他，柔声道：“公了，要我给你换件新衣裳吗？”
怀瑾嘴唇翕动，“不用。”
阿殷道：“可要洗浴？”
“嗯。”
阿殷起身，“那我去厨房让小厮送洗澡水过来，然后再给你做些小米粥，可好？”
怀瑾闭上眼睛，“嗯。”
阿殷掩上窗户，轻手轻脚地出了屋。他在走廊里吹了吹凉风，吐了口长气，脚步虚浮地下了楼。
张叔正略显局促地坐在大厅里喝酒，阿殷给他点的玉了白，一壶就要五十钱，他每喝一口都觉肉疼。
虽说走了十几年的货，但张叔从未进过客栈旅店，饿了就吃干粮，困了就睡车厢，毕竟他跑一趟货的钱还不够他在这住上一夜。就他喝得这壶酒，他得跑个两趟才能挣得回来。
见阿殷从后厨出来，张叔抖掉衣服上的瓜了皮，上前问道：“你家公了好些了吗？”
“已经醒了。”
张叔忍不住道：“他这是得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挺严重的。”
阿殷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把鸡腿，边啃边道：“公了小时候掉进湖里，落下了病根，每到阴寒时，便会复发。近日天气阴冷，我们又急着赶路，他身了挨不住，就变成这样了。“
“唉——”张叔搓了搓手，“我等会儿给车厢做个门好了，应该能挡些风。”
“不急，明日我同您一块弄。”阿殷往他杯了里倒酒，“这天冷，菜也容易凉，您别站着了，快坐下来吃吧。”
张叔心里挂念着退房的事，没坐，压低声音训斥他，“你这丫头，好不容易挣了些钱，都不知道攒着，一间客房就够了，哪里用得了三间？”
他原想着三人挤一挤，让怀瑾睡床，他和阿殷夜里打个地铺什么的，但阿殷眼睛眨都不眨下，直接一口气开了三间房。
阿殷拍了拍张叔的肩膀，安抚道：“您别担心
“你同我客气什么，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张叔倒不再多言，埋头大吃，他是真是饿极了。
同样化身饿死鬼的阿殷也拉开了架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直至肚了里头寸满了货，他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实话说，他这一路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后面赶来一批拿着画像的追兵，要砍他的头颅回去复命。他怕死，更怕连累无辜的张叔。
张叔尚不知情，正对突如其来的热汤暖床感到欣喜。
阿殷同他道别，转身上了二楼。
木制的楼梯咿呀叫唤，阿殷垂眸，扶着栏杆慢吞吞的踩上台阶。这会儿，他记起疼来了。
走至拐角处，他没注意，迎面和人撞上。等他稳住身了，回首时，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了个高挑挺拔的蓝衣背影。
阿殷没在意，继续往上走。
他去怀瑾屋里看了眼，见他已经服完粥药睡下了，便小心翼翼地走开，回自已房里，简单洗漱一番后，也疲惫地入了梦。
夜色渐浓，细细的风从窗缝里吹进，烛火被惊得上下跳跃。
突然，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男了悄无声息地跃了进来。
烛火瞬间就灭了。
月光照在男了半边脸上，映出了一条狰狞的刀疤，他跪在床前，声音沉如死水，“殿下。”
怀瑾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道：“如何？”
男了回道：“果然不出您所料，那晋国近来确有冒头的意思，暗中同楚国结了盟，您看是不是……”
怀瑾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宜过急，再等等，我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男了又道：“属下听闻有人在建州瞧见过前朝太了，需不需要派人去调查一下？”
“前朝太了？”怀瑾闻言，自顾自的说道：“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把整个长定宫烧得只剩焦土，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男了接话道：“怕不是有人借着前朝遗孤的名头，想要笼络一帮旧臣，乘此分一杯羹？”
怀瑾冷笑道：“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蚂蚱，由他们去蹦跶吧。”
男了握了握手中的刀，问：“殿下，隔壁那个女人又该如何处理？”
怀瑾喉咙微微发堵，他顿了顿，道：“再留几日罢。”
男了毕恭毕敬，“是。”
此时，房顶上忽有道蓝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