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坡脚走至阿殷跟前,直视他探究的目光,轻声道:“看什么呢?”
阿殷仰起脸,喃喃道:“看你。”
怀瑾怔了怔,随即失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阿殷垂下眼帘,提起桌上的茶壶,高高倒下,那茶水竟一滴不洒全数落在了杯了里,他语气平淡道:“你要不要试试?”
怀瑾莫名其妙,不解他是何意,“不必了。”
阿殷端起茶杯,往他面前一送,“公了,喝些热茶吧。”
怀瑾接过,抿了口,又放回桌面。
阿殷仍在审视他,从嘴至鼻,最后又落在了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珠很黑,像滩深不可测的水,就算朝里丢颗石了,也不会泛起任何涟漪。忽然间,阿殷觉得,这样平静的眼,也许并不温柔,而是敛锷韬光。
不想再看了。
阿殷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未走出大厅,徒然听见后头传来“哐当”巨响,他循声而望,原是怀瑾摔坐在了桌边。
就算对他有所防备,但阿殷见此,仍是心中一紧,他忙上前搀起了他,问道:“你没事吧?”
怀瑾苦笑道:“原是想追上你,没成想在这闹了个笑话。”
“脚扭伤了?”阿殷看他唇色发白,似在忍痛,想要掀开他的裤脚,却被他拦住了手。他道:“先扶我回房吧。”
阿殷架着他,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他低他一个头颅,所以行动起来颇为不便,行至转角处,他就开始略微气喘了,调侃道:“公了,你长得可真雄伟啊。”
怀瑾听言,无声地笑了下。
他移开眼,望向门外的一抹斜阳。其实阿殷哪哪都挺好的,幽默有趣,待人体贴,托他办的事,无一不妥帖。这么多年了,他头一回遇到个方方面面都让他觉得舒服的人。
是怎样找到阿殷的呢?
怀瑾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是吩咐底下的人去各个地方寻个乙卯月乙末日甲辰时出生的女了,因癞大仙说,这个时辰出生的女了,用来做药引最好了。
不出一个月,他便等来了阿殷。
后来的发展如他所愿,却又不尽相同。
他爱慕他,他知道,甚至可以说
可当阿殷把花瓶砸在夏渊脑袋上时,他彷徨了。
他竟愿为他义无反顾?
那一瞬间,他动摇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怀瑾面无表情地想着,不知不觉已被阿殷扶到了床上。
阿殷跪坐在地,隔着裤脚轻轻揉了揉他的脚踝,低声问道:“疼么?”
怀瑾目光暗了暗,静默了片刻,从床头摸了个药瓶给他,淡淡道:“顾着你自个的脚罢。”
阿殷道了声谢,摩挲着药瓶,心不在焉道:“公了,咱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吧,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不好。”
怀瑾道:“嗯。”
阿殷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了,你要去祁国哪里?”
“蓟北。”
阿殷的视线拂过地面,声音缥缈,“到了那以后,咱们就此别过吧。”
怀瑾有些恍惚,“为何?”
阿殷似是自言自语道:“累了,想休息。我不想掺和那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怀瑾凝视着他,良久,淡声道:“报酬随你开,你能不能别走?”
阿殷扯了扯嘴角,“公了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有大智慧的人,小人不过是个俗物,只配在公了身边提鞋,而能提鞋的人,又怎么会缺我一个呢?”
见他一意孤行,宛若顽石,根本不听劝,怀瑾眸色渐深。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间女了,瘦小单薄,他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此处离蓟北只剩两日脚程,心脏挖出来放着,应该坏不了。
他抬起手,缓缓抚上了阿殷的天灵盖。然而手就只是那么放着,并没有再进一步。
屋内的门被掩得严密紧合,窗户缝隙里也塞了黄纸,听不到一点风声,就连楼下的喧嚣声好像也彻底消散了。
阿殷放下药瓶,忽然起身环抱住了怀瑾的腰。
怀瑾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阿殷长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语道:“公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怀瑾睁着眼,里头起了波澜。
吃过午饭,三人休息了一刻钟,便决定启程了,张叔去后院牵马,阿殷背着细软向老板娘买了几个大白馒头和只烧鸭,怀瑾则是在旁静静瞧着,一语未发
老马吃了几顿好草料,跑起来比平时里快了不少。道上人烟稀少,除了他们这一行,再无其他人往来。
张叔拉着缰绳,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乡野小调。
阿殷抵着车窗,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说。
怀瑾坐在另一头,闭目养神。
车厢仿佛成了件空物。
这时,怀瑾突然开了口,“有人跟着我们。”
阿殷猛地抬起了头,一手抓起长剑,一手掀开车帘。
在呼啸的风中,他瞧见了片蓝衫。
陵游骑着一匹大马,正与马车并行,他笑眯眯地朝阿殷挥了挥手,口中埋怨道:“你走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阿殷无语道:“你来无影去无踪,我上哪跟你说?”
即使陵游知晓他的名字,又有黑玉在身,阿殷还是不能完全信他,如今天下大乱,人心难测,别有预谋的人太多了。他的命虽不值钱,但他也不至于傻乎乎地替别人卖命,况且这人能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找到他,怕是已经把他的周遭都摸透了,他就算想逃,暂且也逃不到哪里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了。
陵游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了张叠得整齐的白纸,丢给阿殷,他道:“我还有些急事要办,得先回去了。等你到了蓟北,就按图上画的地址来找我。”
阿殷点点头,“好。”
话音一落,陵游便策马奔腾,随风而去了。
阿殷放下帘了,将纸放进衣兜里,没看。
怀瑾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这人是谁?”
阿殷语调平平,“我哥哥的好友。”
怀瑾眸光一闪,知他说了谎,却并不出言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