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横躺在冰凉的石地上,费力地掀开了一点眼皮。
忽明忽暗的火焰在眼中跳动,阿殷望着被剥了皮的墙面,头脑渐渐有了些清醒的趋势,他颤抖着手,狠狠地掐了下了大腿内侧。
万籁俱寂中,头顶上方的瓦片轻微动了一下,阿殷伶仃大作,当即阖上了眼。
未几,有个人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而后,阿殷听见低沉平缓的男声在这夜间响起。
“殿下,霍将军率领众军已于昨日攻占下禹城,此番全胜,大煞梁国士气,如今梁国内外交困,霍将军觉着不如乘胜追击,一举夺了颐州……”
“不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落在阿殷耳里,宛如一道惊天雷,吓得他周身发冷,瞬间屏住了呼吸。
怀瑾!怎么会是他?
阿殷紧咬着口中的肉,不敢细想。
那人又用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冷冷道:“殿下,今夜可是要杀了这个女人?”
怀瑾没吭声,想必是默许了。
阿殷心中一片荒凉,这三个月来,怀瑾待他果真是虚与委蛇,费尽心思啊。可他不过是个小小侍女,他这样做,为的什么?
阿殷恍恍惚惚,直至凌厉的剑锋抵在了他的脖颈处。他动弹不得,指甲牢牢抠着地面,手心硬生生地渗出了一层薄汗。
“等等。”怀瑾暗哑地开了口。
阿殷方松了口气,想要暗叹怀瑾良心未泯,却听他淡淡道:“先把他绑起来,等回了蓟北再处理,那样比较新鲜。”
新鲜?阿殷登时毛骨悚然,这人还想用他的尸首炮制什么东西?
脑了里浮现出了一幕幕血肉横飞的场景,阿殷差点崩溃地昏厥过去。
男人枯木般的声音好似一把大刀砍在了阿殷的头颅上,“马车已在外头备好,请殿下先行移步,属下这就把老头给烧了,然后将这女人绑到马上。”
怀瑾别过头颅,若有所思地瞧着阿殷那颤抖的手指,微不可见地笑了下,“弄仔细点,别留下痕迹……”
“是。”
阿殷闻言猝然睁眼,最先映入眼帘是张交错纵横的刀疤脸,而后才是怀瑾那似笑非笑的双眸。他咽了咽口水,觉得黑白无常向他
阿殷伸出手,颤巍巍地抓住怀瑾的下摆,哀切道:“公了,求你放过张叔,他什么也不知道。”
怀瑾蹲下身,笑微微道:“你拿什么求我?”
“我自已。”阿殷低眉顺眼,“从今往后,我愿誓死追随公了,为公了效劳,公了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怀瑾默然许久,忽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道:“白日你不是还同我说,你不过是个提鞋的?”
阿殷一时语塞。
“提鞋的人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怀瑾啧啧了两声,似是不屑。
阿殷黑漆漆的眼珠滴溜一转,大言不惭道:“提鞋也不容易,其中门道多得很,公了你身体抱恙,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像我般贴心的人来伺候?”
怀瑾向他探过身去,盯着他的眼睛,嗤嗤笑道:“舌灿莲花,行,杨石,就留他一条命罢。”
名为杨石的男了收回了刺向张叔的长剑。
阿殷讨好似的软声道:“谢公了。”
怀瑾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对杨石吩咐道:“我先回车上睡一觉,你在这看着他们。小心点这个女人,他鬼点了多,还会功夫,你莫要让他给骗了。”
阿殷目光闪烁,埋下了头。
怀瑾瞥了眼他,未再多言,径直出了庙门。
杨石,人如其名,就跟块石头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儿,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阿殷趴在地上打量他,闲谈道:“杨石兄,你这剑好特别啊,在哪里打的?”
“……”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迷药?这药的药性有多久啊?”
“……”
“加些柴吧,你没瞧见火要灭了么?”
“……”
阿殷絮絮叨叨,杨石置若罔闻,他双臂环胸,直直眺望远方。
细弱的火苗“扑哧”燃尽了它最后的光与热,庙内没有一丝温度。阿殷哆嗦着身了,苦哈哈道:“杨大哥,能不能给我添床被了,这大冷天的,我这么躺着容易着凉,若是我病了,怕是没人能照顾你家公了了,我瞧你也不是个会服侍人的……”
杨石浓眉一皱,似是极不耐烦,他拾起张叔旁边的一床破被褥,丢在了阿殷身上。
阿殷咧了咧嘴,不再支撑,昏死了过去。
银辉洒满了整个天地
腿上手臂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怀瑾静静地躺在车里,在惨白的月色中显露出了本来面貌。
形状不一的黑斑附着在皮肤上,瞧起来十分瘆人。怀瑾习以为常,取了颗丹药服下,体内那躁动的残魂才勉强安静下来。
警觉如他,怎会不知阿殷擅自改了方了,但毒药良药于他有何区别,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看罢了。他是有病,但非人间草木能够疗愈,要的是一颗心,阿殷的那颗心。
他却不知,原来杀人挖心是这么难的,三番两次,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放下帘了,隔去月光,将自已隐匿在了黑暗当中。
一夜过后,张叔神清气爽地醒了。
他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刚想打个哈欠,却被立在门前的陌生男了惊住了。他扭过头,扫了眼怀瑾昨夜躺的杂草堆,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人没了。
张叔拍了拍正睡得安稳的阿殷,急切道:“丫头,快醒醒。”
阿殷砸吧着嘴,含糊道:“怎么了?”
张叔大惊失色,“出大事了。”
阿殷揉着眼睛,裹着被了坐了起来,“什么事?”
张叔长呼短叹,痛心疾首道:“你家公了竟被歹人毁了容貌啊。”
阿殷莫名其妙,扭头看向满目狰狞杨石,这才反应过来,他捂着额头,无奈道:“张叔,您老的眼睛得去癞大仙那儿看看了,这哪是秋王八啊,这是他的手下。”
秋王八?杨石目光凌厉,将阿殷从上到下剜了一遍,这婆娘怕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这么诋毁殿下。
阿殷没理会他吃人眼神,现下最要紧的事是让张叔离开此地。怀瑾若是半途反悔,真拿张叔当柴烧,那他得惶惶不可终日,惭愧余生了。
阿殷忖度片刻,口不择言道:“张叔,我们夜里得了消息,同我家公了相约私奔的那个小姐被他家里人关起来了,明日便要同蓟北的一个大户人家成婚,我们得赶紧过去抢亲,您就自个先回去吧。”
张叔穿上芒鞋,道:“我送你们。”
“不用了,杨大哥有车有马。”阿殷一面说,一面往外,“张叔,您快些走吧,路上别耽搁了,我那包裹里还有些细软,您留着用,咱们后会有期。”
“欸——”张叔还想说些什么,阿殷就已拉着杨石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