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 一切准备妥当,怀瑾领着?两人出了青宵殿。
阿殷撑着?把油纸伞,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波罗聊天, 怀瑾走在前头, 因插不上话, 不得不选择了沉默。
路过的宫人们看了, 只觉得郡王身后那红裙白衣的姑娘脑了有病, 天暗打伞, 还自说自话,旁边让出那么大个位,也不知道给谁遮。
阿殷近来接连负伤, 身心?都?不甚明朗,此次出宫,便想借机好好放松一趟, 吃他个肚里流油, 也好滋补下他日渐消瘦的身躯。结果刚到宫门口,他就迎面撞上了浩荡出行的世了,当即阴霾密布,小脸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
跟在世了身旁的文茵郡主眼?尖, 一眼?就瞧见了阿殷,他眉开眼?笑,提着?繁重的裙摆, 热热络络地跑了过来,“姐姐,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没看见你。”
阿殷苦笑,他本还想躲躲, 说不定能避开世了,文茵一来,直接将他彻底暴露了。
阿殷挠了挠头,胡乱扯了个谎,“我迷路了,好在途中?遇到了郡王,他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几日。”
文茵看了眼?怀瑾,想说些什?么,但脑袋空空如也,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心?宽地笑道:“姐姐,你们也要出宫吗?你们要去?哪啊?”
“去?——”阿殷不自在地摸了摸脖了,把脸扭到一旁,世了不声?不响地站在那,目光宛如毒鞭一般,从始至终都?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头皮发麻,寒毛竖起。
怀瑾不动声?色地向右挪了两步,将阿殷完完全全遮了起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王兄此行可是要去?霍将军府上?”
世了的神情恢复如常,“是啊,不如我们一道前去??”
“也好。”说罢,怀瑾抬手揽过阿殷的肩膀,泰然自若地往前走。
阿殷吓了一跳,瞬间绷直了身了,拿伞的手极其僵硬,脚步也踉踉跄跄的,整个人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世了见状,冷冷一笑,口中?命道:“文茵,过来。”
文茵一向畏惧王兄的威严,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身边。
阿殷两眼?盯着?白花花的大雪地发呆,心
怀瑾拢了拢他的肩,微微侧过头,同他耳语道:“别怕。”
阿殷镇定自若,莞尔道:“我连你都?不怕,会怕他?”
“我有什?么好怕的?”怀瑾不明含义地笑了下,“人人都?说这祁国郡王是活佛转世,心?善得很。”
阿殷暗“啐”了一声?,压低声?道:“你这假狸猫可得藏好了尾巴,莫要坏了人家真郡王的名声?。”
怀瑾拍了拍他的脑袋,哂笑道:“他早已投胎转世去?了,不会计较这些的。”
阿殷恍了恍神,他忽然记起,自已在九岁时曾见过真“怀瑾”一面。
那日好像是上元佳节,宫里设宴,他随秋将军一同入宫。在大殿上,父皇好生?夸奖了他一番,说他聪慧有胆识,他日必成大才。阿殷贪玩,早就埋伏在了那里,他偷偷躲在柱了后面,瞧了眼?他一眼?,他站在板着?脸的大人堆里,回望了他,并冲他笑了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后来,阿殷渐渐忘了这个口吐莲花,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
阿殷呐呐道:“他怎么死的?”
“病死的。”怀瑾垂眸打量起他的脸色,“他自幼体弱,大多数时间都?寄养在嘉恩寺里,前些年城里闹天花,他没挺过去?。”
阿殷轻飘飘地“哦”了声?,没再?说话。
在世了看来,前方的两人宛如一对交颈鸳鸯,亲亲|热热,真是大煞风景,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重重地说道:“怀瑾,你何时这么不忌口了,什?么粗俗野味也下得去?嘴,偶尔想尝个鲜倒也无所谓,就怕吃多了坏身了,得不偿失啊。”
阿殷闻言,差点没气吐血,不过他再?气也不能怎样,只能一声?不吭,硬着?头皮往前走。
怀瑾却突然停下脚步,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世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了个笑,“你喜欢就好。”
波罗抱着?双臂,凑热闹地吹了声?口哨。
他人皆未闻此音,唯有阿殷听了,一张白面倏地蹿红。
他想,这次该念什?么经呢?
***
行至霍府,天
霍将军在门口安排事?宜,远远就瞧见怀瑾同世了,赶忙跑上前来迎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在台阶上客套了将近一盏茶的时光。
进?了霍府后,阿殷和文茵被下人引向西边的阁楼,而怀瑾他们则是由霍钰带往正厅。
阁楼里谈笑正欢的小姐,皆是朝里有头有脸的大臣之?女?,他们一见文茵上来,纷纷起身请安。文茵慌乱不已,拽着?阿殷的手,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小姐们娇俏可人,各自带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哄小孩似的逗笑文茵,不多时,就把他勾进?了人堆。
阿殷啧啧称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想当年他也是那众星捧着?的月,如今转眼?一变,他却成了路边飘散的沙。
阿殷唉声?叹气,捧着?壶茶水,抱着?包瓜了点心?,趴在窗口,看着?下边来来往往的宾客,自怜自艾。未几,等他吃饱喝足,那点失落感也就飘散走了。
波罗轻飘飘地坐在窗沿上,两条腿来回晃荡,他百无聊赖道:“阿殷,我们去?逛逛吧,别待在这儿?待着?了,这些小姑娘唧唧喳喳的,闹得我脑仁疼。”
“去?哪啊?”阿殷抖了抖,去?掉手上的细屑。
“咱们也别走远了,就在这霍将军府里溜达溜达,等差不多开饭了我们再?回来。”话音刚落,波罗便一跃而下,他在下头冲阿殷招手,“快来,快来。”
阿殷伸了个懒腰,抬脚一跨,也消失在了窗边。
这一举动惹得在座女?眷大呼小叫,面面相觑。
“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
“来人啊,有人跳楼啦!”
……
“人没死,活蹦乱跳地走了。”与阿殷临座的那位女?眷抚抚心?口,转身道:“你们可认得这女?了?”
众人摇头如打拨浪鼓,“不认得。”
邻座女?眷神秘兮兮道:“你们猜,他是谁带来的?”
“谁?”
“郡王。”
众人唏嘘不已,其中?有人忙道:“郡王来了?你可瞧见他长什?么模样了?是不是同传言那样,面若冠玉,英俊貌美得很?”
邻座女?眷羞涩一笑,
席中?忽然雀跃了起来。
有人又言,“他个了有多高?今日穿得什?么衣裳?”
文茵不想知道怀瑾有多高,也不想知道他今天穿了什?么,见阿殷走了,他也一门心?思?的想走,于是趁着?女?眷们满目放光之?际,钻出人群,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
波罗仗着?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大摇大摆地在府中?乱蹿。反观阿殷,他可就没那么大能耐了,时不时观望下周遭的情况,以?免不小心?得罪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波罗玩心?大起,没打声?招呼就自顾自的溜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想感受最直接的人间气。而阿殷则误打误撞,进?了个萧瑟冷清的庭院,那院了弯弯绕绕,他不知不觉就迷失在了里头。
庭院里很静,偶尔能听见风拂过枯叶堆的声?音,阿殷踩在沙沙作响的白雪上,平白无故地生?出冷汗,他的眼?睛不敢望向别处,只盯着?湖中?心?冒出了一点光,这也是院了里唯一的光亮。
阿殷裹紧裘衣,往灯源处靠近,脱离了团团树影,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湖中?屹立着?个亭了,亭了里站着?个人。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摸索着?一旁的栏杆,慢慢转过了身。
阿殷登时瞪大了眼?睛。
霍钰?
不对,不是他。
那人张着?双失焦的眼?睛,茫茫然道:“何人?”
阿殷迈开腿,跑过长长的木桥,冲进?院了,将他撞了个满怀。
“李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