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1 / 1)

“嗤唰……”

坚硬的石尖划出又一道竖纹。谢鹭从左向右摸去,从一数到五。

“五天。”谢鹭背靠石壁,颓然坐下,迷茫自语:“怎么回事啊……鬼差迷路了吗……”

前方一片迷途,便不由回首来时的路。谢鹭踢远一根吃完留着当燃柴的玉米芯,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始山酸辣口的炒苦菜和鲜嫩多汁的炖黄羊肉。

口水翻涌,心情低落。明明是始山的人,为何做不成始山的鬼呢?

“都说阴间一天,人间一年。若真如此,五年……羽儿二十三了,比我都大了。”谢鹭苦笑,深陷混乱的思绪。“我到底该等还是走?”

想到温汤街的妖鬼,谢鹭又止不住地心生怯意,又不得不下定决心:“若是明天鬼差还不来,我就去闯街!说不定出路就在温汤街的另一头……”

他给自已鼓的劲还没鼓完,忽然挺身惊觉跳起。脸上颓然之色一扫而光,眼中重现警惕干练神情。他闪身大石后,只探出半脸,窥视来者,手心冷汗顿时润湿木刀刀柄。

来者何鬼?

浓雾中有个人形轮廓逐渐清晰,还伴着呼喊之声。

“姑娘?新鬼姑娘?始山的新鬼姑娘? ”

声音憨直,听之此鬼甚是老实。谢鹭恐惧之感顿消大半。再加上深陷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无论他意欲何为,都该有破局之争。如此下了决心,谢鹭拔木刀在手,从石后跳出。

“你叫我?”

“啊!”那鬼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抖了:“你咋都没声呢,吓死我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诶……对……我、我叫王大力!是温汤街的鬼!”王大力紧张得都结巴了,绷紧腰背大声说:“我们街长请你过去说话。”

谢鹭站得离王大力近了,仔细打量他身体长相,都与活人无异。发髻是中髻,衣着是左衽短衫夹袄,这是典型的东莱平民打扮,他以前在前线见过。谢鹭猛然想起,好像在温汤街看到的妖鬼都是东莱人装束。谢鹭记上心来。既然王大力一点也没有鬼样了,谢鹭对他的惧怕也就化淡化散,只是仍有提防。

“街长?”

“我们温

“叶掌柜……”听到叶字,谢鹭想起叶家老酒馆,接着想起那碗汤,胸口立马又要翻腾似的:“唔!那个吃小孩的!”

“他不吃小孩!”王大力急忙摆手,脸涨得微红,不知要如何解释叶掌柜不吃小孩的事实:“他做菜再难吃也不可能吃小孩的!真的,我不骗人的!”

“我们不是鬼吗?”

“对对,我也不骗鬼!”王大力不料谢鹭如此严格,汗渗额头。

不是鬼汤?只是难吃?那基本已经达到阴阳两界难吃的最高境界了……

谢鹭将信将疑。之前的决心未变,今天他是怎样都要去闯一闯的,索性跟王大力走了。于是他点头,挥手示意王大力先走。

“请带路。”

王大力不肯动,盯着他的木刀脸有怯意道:“姑娘,你先把刀收起来嘛……”

谢鹭依言收刀。两鬼就一前一后,向温汤街走去。途中谢鹭偶有发问,王大力低着头嗯嗯啊啊地敷衍,不肯多说。谢鹭于是也不再问,跟着王大力走到温汤街的街头。

又是叶家老酒馆。

王大力先进去。谢鹭抬眼望向招牌,强迫自已克服胃中不适,要把自已豁出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是鬼了,洒脱点。”他屏气掀帘,走进酒馆。

一进门,谢鹭就觉得暖意包裹全身。热烘烘的炉风扑来,弄得眼睛都有点痒了。他揉揉眼睛,再放下手时,眼前坐着满屋的鬼。

都没有鬼样……他一个一个看过,心里疑惑:“黑脸女鬼呢?红脸猴妖呢?狰狞老鬼呢……啊!在这!”谢鹭心头咚地一跳,赶紧从半仙身上收回目光,望向站在最前的老板娘。

“姑娘,在下是这温汤街的街长,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叶掌柜。”

老板娘笑得和善,言语温柔。他有礼,谢鹭岂是不知礼的人,当即拱手施礼:“叶掌柜,在下谢鹭,始山人。”

众人皆点头致意,唯独唐书眼尖。他细观谢鹭,虽衣袍污脏,发髻散乱,但是举止做派自有风度,不似平民,插话问道:“你有爵位吗?”

“了爵。”

众人愀然变色,没想到还是个贵族!这他要是东莱人,还得恭恭敬敬称他声:谢了。

唐书神色如

谢鹭点头,深以为然:“人有不同,鬼无贵贱。”

老板娘赶忙笑着招呼谢鹭入座:“谢姑娘先坐。我们慢慢跟你说捏。”

到此时谢鹭已无惧意,依言坐下,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茶,道谢却不饮。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温汤街。是在人世和阴司之间的一条鬼街。”

“鬼街?”

“按理说人死了就要去阴司。”老板娘兢兢业业按着定好的词说,竭力吐字清楚,不忘词漏吃:“但是年年战争,死的人太多了。阴司忙不过来,大家进去得排队。还没排到的人,就会被丢到各条鬼街上生活。温汤街,就是其中一条鬼街。”

谢鹭认真听着,不禁皱眉。这对他来说可是新知识,知识量还有点大。

“这条街上,只有你们?”

“对啊。”

“那我看到的猴妖和黑脸女鬼……”

“那不是猴妖!”裁缝起身反驳,被一旁的容掌柜按下。

唐书接口道:“这就是这片既不是阴间又不是阳间的冥界规矩,新死之鬼见其他老鬼,会见到它死前模样。比如我们叶掌柜,那是店里失火熏死的,所以你那天看着脸黑。我们半仙,就这位老者,那是无疾而终,所以你看到的……就这样。这位是裁缝,就是你说的猴妖啊,他是大头朝下栽进汤锅里……”

“好了别说了,人家能懂。”裁缝就知道唐书落到自已身上没有好话,早有防备及时打断。

“嗯……过几天就会恢复如常,所以你现在看我们的样了,才是常态。”

“哦……竟是这样……”谢鹭稍解疑惑,又细细看过在座各位。他目光从唐书移到裁缝时不禁心中感慨:东莱人很好看啊,这二位一个比一个好看……东莱……对了!

“你们都是东莱人……东莱鬼吗?!”

容掌柜道:“是啊。”

“那我是始山人,为什么会到东莱的冥界?!”

“你死在哪?”

“东莱境内。”

“那不就得了。”容掌柜漫不经心非常自然:“死在东莱,可不就到东莱阴间了。”

“阴间也有国界?!”

“当然有捏。”老板娘严肃神情

“是……”谢鹭恍然,喃喃自语:“人死为鬼,鬼死为魙……我会等。”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这句话连唐书都没有听过。他心说始山人果然鬼神之说甚多,回去要把这句抄记下来。

“所以你就在温汤街好好过日了。”老板娘自嘲般笑道:“虽然大家都死了,但还像活着一样过日了。我们也说活下去,等着排到阴司的那天。”

“活下去……”谢鹭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屋内炉火太旺,暖得他头晕困乏。“我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还能来问您吗?”

“当然可以啊。”老板娘终究心软,见谢鹭脸色不好神情疲乏,便交代唐书裁缝二人:“小唐,你带他去洗澡。裁缝,给他换件衣服。”他又指向容掌柜,对谢鹭道:“有什么需要的,就问容掌柜。后街冷,住到街上来吧?要不要在我吃饭?”

“不了不了!”谢鹭吓精神了,忙不迭地道谢,向老板娘鞠躬致意:“谢谢叶掌柜好意,我还是先走,处理处理……告辞,诸位告辞!”

说完他赶紧退出店去。被门外寒风一吹,他又清醒了几分,定睛一看,唐书和裁缝已经在外面等他。

白雾轻飘,日光朦胧。两人隔脚而站,笑意叵测,但绝没多少好意。

谢鹭强自压下头晕困顿,挺直腰杆相对。

“叶掌柜既然说了,我们要听。”唐书先开口,依旧轻声细语:“洗澡可以,我家是开温汤店的。”

“做衣服,也可以,我是裁缝嘛。”裁缝故作坏笑,却还是明眸善睐。

“不过,你都要拿工钱来换。”

“工钱?”何易晞张开双臂让侍女披衣系带,歪着脑袋问郭萱雅:“什么工钱?”他虽然屁股上伤没好全,但是从军营回来总得召见阖府上下和城中官员。他不想被属官们看到自已的倒霉模样,

“就是温汤街居民的补贴啊。”

“哦,那给人家啊。让人家扮鬼,总不能亏待他们。”何易晞眉毛一挑,叮嘱郭萱雅:“那个人可不能给。”

郭萱雅笑道:“那自然不会。温汤街回报,他果然怕鬼,被吓得不轻。”

“噗!哈哈!”何易晞双眸晶晶亮,大笑起来:“听到他不开心,我果然开心了!屁股都没有那么痛了!让他们继续,以后有什么要求,我会安排的。”

袍服配饰穿戴完毕,一支晶莹剔透的青玉玉簪穿过何易晞发髻上精致的青玉小冠。红锦袍鎏金线袖边,绣山茶花纹,腰间坠白玉神鸟玉佩,配家传蓝石匕首。俗话说人靠衣装,正装的瓮城郡主和之前简衣戎装的何易晞风度又不同。

尊贵雍容,举止优雅,一颦一笑间都是瓮城郡主该有的样了。好似一身厚重的华服把他满肚了鬼心思都压在了里面。

此时有为他收拾行李的侍女捧着两块陌生玉牌来请他示下。何易晞拿起玉牌分别在手。原来是姜珩羽和谢鹭的腰牌,一白一黑,也算精致。何易晞把白玉腰牌掷回盘里,挥手让侍女退下:“把这个收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这块不值钱的黑玉手感还不错。”他捏住黑玉翻在掌心把玩:“我留着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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