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官的舰队所倾泻出来的火力多少有些出乎扬森的意料,他之前认为郑军战舰所装备的重炮并不太多,估计以小型火炮为主,重炮不会超过两百门。
但从实战情况来看,郑军所拥有的重炮数量估计要达到三百门以上,甚至可能有四百门之多,这让热兰遮城堡的守军所面临的防御压力骤增。
在重炮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就算城堡修筑得十分坚固,被炮击一个月都会岿然不动,然而里面的士兵却是用血肉筑成的,一枚轻型炮弹都可以让一队士兵身首异处。
一夜激战损失两个连的话,那么用不了一周时间,热兰遮城堡就会失守了,不过这貌似是最可怕的结局,每月发生大型涨潮的机会只有两次,郑军不可能天天过来炮击。
至少会返回澎湖去补充弹药,修补被城头火力击伤的战舰,并且还要适时地让水手们得到充分的休息,这样才能让舰队保证较高的战斗力。
但即便郑军舰队从大员湾撤离至澎湖,对荷属大员地区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要郑一官愿意,这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便可以随时前来炮击大员岛。
一切都取决于那位新晋伯爵阁下的意愿,己方目前仅仅具有无奈接受的资格,仅此而已。如果不愿意,大可以走出城堡,跑到水边,向郑军舰队破口大骂……
“应该快了!”
勃尔格所能倚仗的希望或者说救命稻草有三根。首先,自然是城内的守军以及看似坚不可摧的热兰遮城堡,这是当下已经抓住的救命稻草。
其次,就是千呼万唤才能出现的风暴,这是即将前来的救命稻草。最后,就是远在三千多公里之外的援军,那是遥不可及的救命稻草,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属于期货。
当下的这根稻草在郑一官的海盗舰队面前好像有点顶不住了,大有断裂,让自己葬身万丈深渊的可能,所以勃尔格也将希望寄托在即将来临的风暴上。
如果风暴能够尽快来临,最好是最近三天之内,那么便可以重创敌军舰队,哪怕仅仅摧毁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的战舰,也将使郑一官那个混球率领他的海盗舰队返回金门去修整一段时间。
再晚的话,譬如十天之后抵达大员这里,可能守军已经被敌军舰炮击伤大半了,敌军即使冒着被风暴席卷到海里的风险,也会继续进攻热兰遮城堡,守军将会完全失去逆转战局的可能。
这下连对郑一官的武力有些蔑视的扬森都对风暴寄予厚望,可想而知外面战况是何等的糟糕了。
虽然仅仅挨了四次炮击,双方交战不过一个小时而已,但只要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都会明白己方远远不是郑军舰队的对手。
郑军舰队暂时没有派出小船搭载士兵上岸,大规模登陆大员岛,可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这种能力,或许仅仅是因为城堡意外的抵抗力量还没有被炮击所摧毁而已。
在开战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之内,己方的防御区域就被压缩到热兰遮城堡至山顶的乌特勒支堡的话,那么往后的日子将会过得无比艰难。
连城墙都不具备的大员镇更没有修筑工事掩体,仅凭珉宅楼宇根本就无法抵挡郑军舰炮的侵袭,眼下那里已经火光冲天,伤员躲在残垣断壁之中不断地哀嚎。
只怕等到日出之后,那里就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了,纵使镇上没有被敌军占领,己方继续派兵驻防那里,也会丧失应有的防御价值。
扬森无法让士兵在一堆废墟里阻击敌军推进,要是敌军舰队继续炮击镇子的话,那么仅存的守军也会被轰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有三座大型城堡,在北线尾岛有一个,在岸上有一座,加上热兰遮城堡,形成三角形,互相依托,或许还能击退敌军舰队!”
扬森认为北线尾岛上的热勿非律砦修得太靠北了,几乎跑出了热兰遮城堡里的重炮射程,而且规模太小,根本不足以阻止敌军的推进。
要是建在靠近大员水道附近,便可以与热兰遮城堡遥相呼应,而且也能利用交叉火力来杀伤郑军舰队了,而现在,守军是主动放弃了热勿非律砦那个绝境一般的地方。
至于岸上的城堡,迄今为止还在规划中,参照当下的战况,如果规模小于热兰遮城堡的话,那根本就不足以自保。
在完美的设想下,应该是在北线尾岛南端建一座大型城堡,再在东边的岸上建一座,在每座城堡部署一百门重炮,这样就可以对大员湾实施完全的火力封锁了。
只是这样规模浩大的工程与惊人的武器投资,巴达维亚的评议会很难在短时间内同意,能在十年之内建好其中的一座就相当不错了。
现在即使评议会同意兴建,海面上的郑一官也不会同意了,甚至要是巴达维亚派来的援军战舰不够多的话,那个家伙都可以一直在这里赖着不走。
或许对郑一官来说,让手下的数万士兵在炎热的天气下作战,是一件不难么愉快的事情,但对城内的守军来说,这将是灾难性的决定。
当气温高于三十度之后,士兵的伤口将很容易感染化脓,也就是说,除了轻伤的士兵之外,中重度伤员将彻底丧失战斗力,甚至会沦为己方的负担和累赘。
恰恰福尔摩沙南部的闷热天气就是如此让人难受,而且几乎全年都是如此,跟处于赤道附近的巴达维亚别无二致,只有夜晚袭来的海风可以稍稍让人感到一丝清凉。
但是在今夜,袭来的不光有海风,还有成百上千且防不胜防的炮弹!
“我也希望如此,可目前,我们还得依靠这座城堡才行。等到击退了敌军舰队,我会竭力向总部申请,尽快在附近新建一座城堡。不然仅仅依靠这座城堡来固守,实在是太危险了!”
勃尔格觉得扬森的设想一点都没错,热兰遮城堡是用来统治岛上的土着的,象征着荷兰及东印度公司的军事实力,但要是抵挡郑一官的进攻,那就至少要再修筑一座了。
大员镇真被敌军舰炮摧毁的话,与其进行重建,修复珉宅,还不如在此基础上建一座城堡,不论是在北线尾南部还是大员镇的原址上兴建都可以。
重要的是要与热兰遮城堡遥相呼应,能够分担热兰遮城堡的防御压力,不然就是去了重建的战略价值了,只能再次成为郑一官统辖的那个该死的海盗舰队的炮击目标。
“那就好,希望郑一官可以知难而退,重新与我们进行谈判!”
扬森也只能如是说了,他深知守军已经没有击退来犯之敌的能力了,如果对方不能自行撤退的话,己方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这时,外城那边传来的无比嘈杂的声音,就跟闹事一般,有士兵报告从大员镇撤退的连队与珉兵都已经涌入了外城。
遭到空前猛烈的长时间炮击之后,这些临时的珉兵看起来就跟难珉差不多,一个个精神涣散,目光呆滞,衣服破烂,脸色灰黑,就是再落魄不过的乌合之众。
有的人为了跑路方便,甚至连火枪和长矛等武器都已经丢掉了,就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所有钱财,最多握着一把匕首用来保命,防止自己的钱财被他人掠夺。
不少都是伤员,被同伴们搀扶或者抬着,勉强来到了内城,算是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不然留在镇上,所能期待的结果就是被一枚敌军打过来的炮弹终结生命。
能够撤退到城堡里的伤员都还算是有救的,被遗弃在那边的重伤员只能让其自生自灭,即使能够抬到这边来,也就是听听最后的祈祷与保佑,仅此而已。
珉兵在敌军的炮击下,死亡人数其实并不太多,经过清点,大概只有不足四十人,可是受伤的却高达近三百人之多,随着伤员们的蜂拥而入,几乎让外城直接变成了一座临时医院。
安置这些伤员的确很麻烦,可是为了不影响守军士气,也必须这么做,要是珉兵因此而不满的话,必将给接下来的防御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珉兵的战斗力不高,五个珉兵也不如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但好歹也是很好的补充,如果士兵伤亡过大,珉兵就要被顶上火线,当作士兵来使用。
扬森与勃尔格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会因为这事而纠结,当下只要进入热兰遮城堡的成年男人,尤其是没有受伤的成年男人,除了神职人员之外,都要拿起武器,负责抵挡敌军可能发动的登陆作战。
令守军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敌军在炮击之后实施登陆,从陆地上发动对热兰遮城堡的进攻,那就意味着郑一官和他的海盗大军打算一举攻陷这座城堡。
心怀忐忑的勃尔格不知道守军加上珉兵能否可以抵挡这支海盗大军的进攻,眉头紧锁的扬森也对防御战的前景不太乐观,毕竟双方在兵力与火力上都不在同一水准。
“轰轰轰轰……”
就在这时,郑军舰队发动了第五次炮击,这次不等守军先行开炮,他们就率先开始发威了。
原因是扬森在去与勃尔格商谈之前,便交代给副团长布莱恩?巴贝尔少校,让他尽量拖延时间。
通过前几次的细心观察,扬森发现郑军舰队每每都会选择在守军开炮之后进行射击,于是他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让守军大幅度地延后开炮的时间。
看看郑军到底是否会继续这样的策略,要是他们率先开炮的话,那守军就不必担心在开炮之后会遭到对方的火力打击了,而且还能给进入热兰遮城堡避难的珉兵争取时间。
果不其然,守军的第五次炮击与之前整整相差了二十五分钟之久,海上的郑军舰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这次便选择先发制人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郑军舰队的炮手们对这样的打靶式炮击越发熟练,炮弹的命中率也随之增高,差不多有一百多发炮弹接二连三地击中热兰遮城堡的地基与墙体。
在被炮弹命中的一刹那,城堡里的守军仿佛觉得整座热兰遮城堡都在被炮弹所产生的巨大动能锤得不住的摇晃,大家的身心也跟着震惊不已,胆小的人甚至在原地吓得一跳一跳的。
除了像扬森这样经历过欧陆战火洗礼的高级军官以及部分德意志及其他地区的雇佣兵之外,城堡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都是失魂落魄,胆战心惊。
哪怕炮弹从城堡上空飞过,落进了空地,甚至身后的海里,也会让人恐惧不已,自从他们来到大员,从未想到过会遭遇如此的境况。
要是持续不断的炮击,就像大员镇那边到还好说,因为大伙已经被爆炸声搞得麻木不仁了,并不会有些许的休憩时间。
热兰遮城堡所遭遇的炮击是间歇性的,大概每十五分钟一次,也就是说,每个人的神经能够休息十几分钟,然后便陡然进入无比紧张的状态。
周而复始的话,没人不会崩溃,尤其是很多人手里根本就没有表,完全不知道每次炮击的起始时间,一旦忽然听到那真巨响,对心脏的承受能力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勃尔格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与妇女和珉兵不同的是,至少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有一个座钟,让他能够计算出敌军舰队炮击的大致时间,至少在心理上是有所准备的。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再写一封信,对巴达维亚那便阐明郑一官的舰队所拥有的军事实力,热兰遮城堡简直遭遇了一整支东方无敌舰队的袭击。
他们对于大员岛的进攻好像不是在炮击,而是在翻地,所有打过来的炮弹都是播下去种子,久而久之的话,整座岛都将盛开死亡之花!
巴达维亚总部那边的评议员们或许根本就不会相信大员守军遭遇到的情况,只有让他们设身处地的来感受一番,才能对这场战争重视起来。
“该死的郑一官!”
在炮击时,勃尔格再恼火,也只能坐在办公室的墙角里不停的咒骂那个可恶至极的海盗头子。
这样的话,如果房屋被炮弹轰塌,堂堂荷属大员长官也不至于被从头顶掉下来的砖头瓦砾给活活砸死。
为什么前任没赶上这种倒霉事,自己却偏偏遇到了,躲都躲不开,没有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看来应该是平时祈祷的太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