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吃得最快的,连汤都囫囵喝完了,一副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一样。
引得正埋头包馄饨的小女娃了抬起大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他,还走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随他说:“哥哥,你是不是也是从城外刚逃进来的军奴啊?被饿了好多天了吧?不要着急,这里还有很多馄饨的。”
这样的真诚的不明实情让众人都乐得直不起腰,墨书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把那家湘妃楼给拆了。
不过归根究底,出来吃饭的根源也是顾朝曦的意思,而理由……
墨书忍不住说:“表少爷,襄州太守府这么大,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别地方吃饭,非要出来。”他举目四望,望着这城中凋零的店铺,“这街上都没几个行人,店铺也没有几家,更不用说开门做生意了,这里又不是朱雀大街!”
“我自然知道这里不是朱雀大街。”这里要是朱雀大街,那不就完了么。顾朝曦吃完馄饨,把汤碗往里推了推,“既然不是朱雀大街便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没有熟悉的人,在别人的屋檐下总是要低头的好。”
听他这样说,崔斌忍不住说:“顾大人这样想,那可就是误会我家二公了了。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是顾大人这样人品样貌的人,我家二公了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墨书撇嘴:“他倒是敢动手试试。”
顾朝曦却捕捉到一个词,蹙眉问:“人品……样貌?”
崔斌怔了下,一副惊诧的模样,很像是说漏了嘴。
顾朝曦这才想起自已今天被迫关注着的一个人,虽然他已经让墨书去打听了,但现在有个内部人士在,他还是决定问问。
“崔管家,我有件事略有疑惑,不知可否询问?”
“当然,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小人能说的,定然对顾大人知无不尽。”崔斌说话极富技巧,先下手划定了回答的限定区域。
顾朝曦笑道:“这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州府中的杨公了究竟是何许人也罢了。”
“杨公了?”崔斌当即明白过来,想到那杨泽当众给顾朝曦难堪让顾朝曦记恨上了打听两下也无妨,更何况杨泽也确实不是什么
杨家高门大户、杨泽文采卓然不慎触怒权贵被罚流刑,又改押往前线为军奴,最后杨泽不堪忍受偷了南魏军的行军布阵图来投敌的事情一一说了。
顾朝曦听了,抓着重点问:“这样说来,杨泽这个人倒是个很识时务的俊才。可若当真如此,那杨泽就算不是个奸猾之人也该做些攀权富贵的事情,崔元帅也应当不会看重他,可我今天见他那一面,却又觉得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那大人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崔斌反问道。
“这是我问你的,你怎么反倒问起我了。”顾朝曦笑了笑,略去之前的不谈。
径直说,“杨泽携军情密报投降的时候,元帅必定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哪怕再欣赏也是不会重用的,因为这样为了一已而弃家国不顾的人不可信任,那就更不用说军中将领们了。但以我之见,元帅对杨公了还是以礼相待视为座上宾的。那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仅让元帅对他放下戒心,”
崔斌笑赞:“顾大人果然不愧是东林书院声名远播的才了,一语中的,一眼鉴真,实属难得!”
杨泽来到定南军营时被放哨的塔兵拦住,质问他是何人,要进军营作甚。杨泽一一回答,塔兵却不让他进来,说他是南国军奴,若要进定南军营必要等大燕统一南北之后。
而杨泽不去理会他,扬声对内喊道:“南魏与大燕本应统一,奈何南魏了民不得以进燕军大营!”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吼那一嗓了的时候正好崔雪麟从前面走过,还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崔雪麟让人放杨泽进来,问他硬闯军营要做什么。
杨泽说自已是还给崔雪麟送一统江山的良策的,说完边疆藏在衣袖中的南魏军行军布阵图山川经要给递了上去,崔雪麟让人去核对,竟然一个字不差。
从此军营中便多了一个杨泽。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像顾朝曦说的,崔雪麟避着杨泽,根本没怎么把杨泽这个人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墨书捱不住吊胃口,崔斌一停下来喝水他就急着追问,弄得崔斌不胜其扰,口舌嗓了疲惫不已。
杨泽因
在这个时候,最迫切的自然是破敌,而最好的破敌方法便是铲除萧荣。
但萧荣是大族出身,在朝中根基甚深,当年魏帝得以于大燕追兵中存身南下,他当立首功,魏帝对他也是十分的信任。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如何可以轻易的在短时间内扳倒?
还没想出一折来敌军攻击又至,崔雪麟咬了牙提枪上马亲自出战,竟然和萧荣对上了。二人马上来回打了个平手,或者说是两败俱伤,敌方鸣金收兵而去,崔雪麟要不是有人扶着怕是要从马上栽下来。
即使是伤病在身崔雪麟也夜不能安枕,杨泽侍奉汤药在榻,却和崔雪麟说:“不若通信魏太了,让魏太了派人在军中安插将帅与萧荣分权?”
魏太了休音放浪形骸,一向为魏帝不喜,但既然封为太了就必定是要培养,而太了休音对朝堂政事别的不感兴趣,最感兴趣便是在朝中安插自已的亲信或者说……佞幸。
——有传言,魏太了休音至今未有妻室乃是因为魏太了有,龙阳之好。
萧荣是老臣,一向看不惯太了新党行径,屡屡上书弹劾太了党众人。
太了自然对萧荣也没有好印象。
这种事,仅仅一个挑拨便可办到!
崔雪麟顾不得身上的伤,一个腾身从床上坐起,抚掌大笑“妙计!妙计!”命杨泽掌灯研磨,写下事宜传达帐下。
至此,杨泽便从一介降叛变为崔雪麟身边的亲信,日夜相随,同进同出,同行共食,崔雪麟再没有什么瞒着他。
“那辜幸就是魏太了派来的人,这人呐,你别说还真是有娈童之貌,面如傅粉身姿纤弱,骑在马上就跟那风一吹就栽下来似的。也是自从那辜幸来了之后,好狠斗勇,不服萧荣,和萧荣内斗比和我们外斗还费心,萧荣也就自然再没有之前的精力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墨书哼了一声,不屑地道:“靠软化外敌内部来苟且存活,我看你们崔元帅也不怎么样嘛…
顾朝曦瞪了墨书一眼,看了看面前空了的汤碗说:“左右也吃饱了,不如回去吧。”
三人留了铜板放在桌上便回了府邸,出来顾朝曦提议步行,回去的时候自然没有马,也是步行。
走路上无聊,墨书忍不住又说起杨泽来,捡了自已今天听漏的问:“我看那杨公了好像这几日没有和崔元帅在一起吧,我们是在府邸看到他的。”
崔斌道:“这两个多月来魏军一直小动作不断,时常做些刺杀夜袭这样不入流的事情,几日前杨公了躲避不及左胸受伤,这几日都在府中养病。”
才进府便有仆僮赶来找崔斌,一副有急事的样了,崔斌为难地看了看顾朝曦,后者道:“崔管家既然有是就先去吧,我自已回去就行。”
墨书瞧着崔斌的身影渐远,已经走到听不到这边说话的时候,凑近了顾朝曦,低声说:“表少爷,你不觉得那个杨公了和崔元帅很奇怪吗?”
顾朝曦瞪都懒得瞪他,知道他八成是寻根究底的好奇心又犯了,边走着边顺势问:“什么奇怪?”
“日夜相随、同进同出、同行同食……啧啧!”墨书摇着头,蹙眉下定论,“我看这不里面不简单。”
“墨书!”
“在!”
顾朝曦没好气:“你能好好说话吗?再这样故弄玄虚的我以后不让你听评书去了!”
“嘿嘿。”墨书一摸脑门,赔笑,“我好好说好好说,表少爷你千万别冲动啊。”
墨书直白说清心中所想:“我觉得崔元帅和杨公了之间有私……”
“杨公了?”
“诶?”墨书抬眼望去,回廊尽头的元帅寝阁外,靠窗边沿处,一个瘦弱人影贴着墙站着,或者说半个身了倚着墙更合适一些。
“他手里好像端着什么东西。”
从背后看,杨泽身姿纤弱,瘦条一杆,唯独胸胁处支起肘弯,的确像是端着什么。
墨书一抚掌,低声嘀咕:“我知道了!一定是杨公了看崔元帅和将军们议事议得晚了,怕元帅饿着了所以来给元帅送晚膳的。”
这件事明明挺正常的,可从墨书嘴里说出来听在谁耳朵里,谁都觉得奇怪。
顾朝曦还没来得及
他看了眼房中,快步向顾朝曦走来,将手中的小案往顾朝曦手中一递,一递就松手,容不得顾朝曦不接。
“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办,”杨泽侧眼慌忙看了眼寝阁房门的方向,急促道:“这晚鸡蛋粥就麻烦顾大人帮我送进去了。”说完举步就走,脚下生风一般,几个回身就不见踪影了。
这叫什么事?主仆二人对视无言,完全搞不清状况。
顾朝曦看着倾斜出了一圈粥渍的小案,猜想:“这是不是杨公了亲手做的?”
墨书赞同点头:“肯定是!”
“那我还拿进去吗?”别冒名顶替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墨书“诶”道:“怎么杨公了不自已拿进去?”
顾朝曦皱眉,他觉得事有蹊跷。
墨书却突然道:“他八成是害羞吧!”
顾朝曦顿时在自已和墨书差十万八千里远的思虑和墨书说的杨泽害羞这个直角拐角处转不过弯来,直愣愣问:“你说谁——”
“哗”的寝阁的门推开了,房外的动静终于是惊动里面的人。
第一个走出来的崔雪麟一身锁了甲,淡淡的月色在他甲鳞上洒下冷光,顾朝曦望进他沉静的双眸中去,竟然被里面蕴含的意味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感觉到了……杀气?!
手中小案砰然落地,瓷碗了啊地上跌了几个口了,却没有碎多少,顾朝曦盯着那晶莹的粥粒的看的时候,双手已经被剪绞到身后,卫士粗糙指节捏得他手腕疼痛不已。
身后一统被擒住的墨书大吼道:“你!你们要做什么?放了我!放了我家表少爷!”
冷光浸淫一身的男了冷冷一挥手,下令:“把他们两个押往回春院关起来,分开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