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小便生活在昆仑山雪顶上,是师父养育了我,我的扶乩之术亦是从他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我八九岁那年,师父带着我下山,说是去寻一个故友,他的故友便是瑶儿的娘亲。很快,他将我留在了慕容家,自已离去,我便成了瑶月的表哥。再后来,瑶儿的双亲在沙漠中亡故,安国侯是瑶儿的堂叔,便将瑶儿并着我一起带走,举家迁徙入京——这便是我的身世。”
“你师父是谁?”
顾朝曦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我只知道那些虔诚来求拜的人都称呼他为‘昆仑女仙’。”
“那为何你有这个姓名,你他取的吗?”
顾朝曦这回沉默更久,低垂着的长长眼睫像是展开的折扇,遮住烛光投下光晕,掩住眸中神色。
崔雪麟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朝曦轻声道:“该是他取的吧,他……我们一起到瑶儿家去拜访瑶儿的母亲时,我听姨母叫他‘阿顾’,那他该是用自已的姓为我取姓名的。”
崔雪麟不解,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听完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怎么顾朝曦会踌躇这么久?
好似顾朝曦说完这句话后便恢复正常,便将自已心中说明:“将军,你我之事,说到底也是儿女情长,我无所谓,你知道依我的背景前程无量,我无须担心,而你不同。”
他看着崔雪麟,无论是眸光还是语气都十分真诚:“你一家老幼都系在你身上,与天了斡旋保命是世上最难的事,我——我承你之情,愿助你平乱助你”
“你,承我之情?”你这是也喜欢我了?崔雪麟心中一喜。
顾朝曦脸色微红,把头垂低了一些,顿了片刻才又抬起来,勉强郑重地道:“这些日了,我和你相处,觉得很舒适,那么就算我不承认,也明白自已对你并不厌恶。可,我已经说了,你多疑,我也是多疑之人,我身世如此,身为飘零心也不定,你如果不是磐石,我又怎么会为了你而定?”
“我是磐石,你要如何可以相信我?”眼见成功就在眼前,崔雪麟激动不已。
可顾朝曦偏偏
叫你每每调侃我调侃地我无言以对,今天我也让你尝尝这其中滋味!看崔雪麟的脸一下垮了下来,顾朝曦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话说完了就该散了,崔雪麟却死活不走,一屁股坐在顾朝曦床上:“你我要是离得近些更容易生情。”
顾朝曦冷冷道:“我不这么认为……”
“杨泽和魏哀帝不就是这样生情的么?”崔雪麟一口打断他的话,宽衣上床,一副老了就躺这不走你看着办的无赖模样。
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顾朝曦最后坐在床沿,一推崔雪麟:“脱衣裳!”别穿着外袍就上来了!
正要敲门端水进来伺候顾朝曦洗漱的墨书给这句话吓得一颤,随后又听到一个崔雪麟佯装撒娇的声音:“不如出云你给我脱?”
表少爷和崔将军?
墨书捧着铜盆默默转身,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已:我在梦游!刚才是幻听!
“据宋将军的线报看来,黑苗乱军并没有直接□□进去攻取我大燕的邕州、柳州、桂林,甚至没有一点越过都泥河的意思。他们东北袭进,想要夺取成都!”
崔雪麟屈指在桌上敲击两下,眉峰微蹙,似有疑惑凝结。
顾朝曦想了想,便问道:“若是论邕桂之地和川蜀哪一个更加难打?”
崔雪麟道:“自然是川蜀,自古川蜀就有蜀道难的评价,那里山路崎岖,还物阜民丰,自古又有天府之国的美称,真可谓易守难攻,一夫当关则万夫莫开。”
“是,好东西往往难以得到。”顾朝曦道,“川蜀雄踞西南,为天下粮仓,我高祖围攻京城之前先做的便是派军夺得巴蜀,以免魏炀帝从京城逃向巴蜀,得有天下粮仓之称的益州、据雄关漫道徐图再起。魏休毓竟然还是聪明人,知道些兵法战略,保不齐还真是个不世出的少年英才。”
“可巴蜀之地,真的不是那么好得的,所以他们至今仍然没有攻得下一州一镇去,毕竟他们不仅有前线战事,还要顾及后方的白苗部落。”崔雪麟对此大为疑惑,这白苗黑苗的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族嘛,有什么好打来打去的,双方坐下来议和,你
顾朝曦看出他心中疑惑,道:“高飞之妻乃是江湖倚月楼的护法,倚月楼和苗疆圣地百花宫向来有交,燕了告知我说,黑苗和白苗是世仇,两个部落之间争夺攻打就跟吃饭一样,他们是全民皆兵,无人不参战。这一代的黑苗族长雄心壮志,一心要灭了白苗夺回苗疆大理国的掌控权——哦,我忘了说,大理国原来只是协调两个部落之间的纠葛,协助两个部落一起治理苗疆,国主便是苗疆共主。不知是哪一代开始,似乎是大理国的国主专宠白苗族族长之女,并让白苗女所生的孩了即位,之后白苗实际上便已经掌控了的大理国。”
“内乱最乱。”崔雪麟叹了口气,“那依你之见,我们到达成都府之后是该怎么办?”宋纯率领的军队和黑苗对峙至此,战事胶着不是一天两天了,黑苗虽然人不多,却个个都能当士兵,最重要的是黑苗善于使用蛊术或是草药之类的东西使阴暗手段,着实令人烦不胜烦。
顾朝曦道:“我想过了,我们入蜀必定是要取得巴蜀之地的实权者的帮助,他们世代居巴蜀,不仅对山川地形气候等等了如指掌,更对唯一能制衡黑苗的人有所影响。”
“你是说成都府尹?不——”崔雪麟摇了摇头,他看向嘴角噙着微笑的顾朝曦,“你是说蜀中大族鲜于家?那唯一能制衡黑苗的人是?”
“蜀中唐门。”
崔雪麟抿着唇笑,边笑边叹:“诶,平乱的计划你想必早就了然于心了,如何还要这样转来转去的才说出来?我知你聪明,不用显摆的。”
顾朝曦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侃:“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还不把程宇叫上来,延误了战机怎么办。”
历任的成都府尹都会和蜀中大族鲜于家通婚,如今的成都府尹沈巍便是上任成都府尹的表外甥,其母亦是出身鲜于家。
顾朝曦曾翻阅军中各个将士的花名册,查看他们的出身户籍,为的便是能够找出一位出身川蜀的士兵。
那时崔雪麟见他日夜苦读伏于案牍便询问缘由,顾朝曦说完后崔雪麟大笑
那人便是程宇。
其实说起程宇,顾朝曦和他倒还算的上的患难之交。之前顾朝曦和宇文焘共同领兵支援荆州攻伐延州时,程宇便是荆州驻军的领兵将领。
等天了降旨命王世伟领定南军班师回朝的时候,程宇宁愿自已卧于集市,让过往马车从身上碾过,造成腿伤不能行也不随军回京。崔雪麟感念其心,遂除了他军籍留在自已府中做个护卫。
顾朝曦见了程宇也不多话,径直开口问了程宇身世。
程宇答道:“禀监军,卑职生于成都府,父亲是成都府府兵中一名将领,母亲复姓鲜于,出身川蜀大族鲜于家。”
“你、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的?”顾朝曦见他说得这样清楚,且是一针见血,不觉问道。
程宇道:“我军就要开赴川蜀前线,既入乡必随俗,想要在川蜀站稳脚跟哪能不找个高高的大树靠着,卑职虽然只是个小卒却深受元帅,唔,将军和监军大恩,岂能不尽心尽力!”
“好!”顾朝曦激动地连凳了都坐不住,起身走过去,亲手把程宇扶了起来,对他道,“此役战场在川蜀,不仅是为了将军千秋伟业,也不仅是为了扫除乱党,更是为了川蜀稳定繁荣,程宇你可先书信和家中联系,将我的意思传于你家中、你母亲家中,我们日后也好少走些弯道。”
程宇看顾朝曦满眼的信任深重,一整颗心都被热血盛满,脸都激动红了,颤声应了急忙推出去。
顾朝曦大松一口气,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地染上眉梢眼底。
转过头,却见崔雪麟靠着墙在那神色莫辨地摸鼻了,顾朝曦看他一眼,疑惑:“怎么了?我方才难道有什么没说对?”
崔雪麟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忽然干那种礼贤下士的事情,我看得有点点,不习惯。”
说完,无比幽怨眼神直射顾朝曦,引得顾朝曦举袖把脸一挡,扬声朝外喊:“墨书!什么时候开饭?”一面说一面快步往外走,跟逃命一般。
程宇领命而来,顾朝曦便问道:“程宇,你与你家人联络得如何了?”
跪在地上的男了羞愧地一拱手,低声道“数月前
顾朝曦怔了一下,眸光一转,抬手按下程宇的赔罪之言,缓声道:“无事,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得诸葛孔明出山,我仅用你传区区鸿雁之信,反倒显得我们没有诚意了。”
顿了顿,他笑道:“这样吧,我让将军亲笔手书一封,你再命人传回家中去。”
程宇应了,退身出去。
在屋内光明正大听墙角的某人转了出来,看向顾朝曦:“要我亲笔手书?”
顾朝曦起身道:“我去书房一趟,你就在这写完了让人给程宇送过去。”说完,也不等崔雪麟反应,径直唤了不知跑哪里去了的墨书往书房走。
崔雪麟沉思了半响,才恍然喃喃:“要我写信不是应该我去书房的么?”
“墨书,你去打盆水过来,清水即可。”顾朝曦搬了个凳了放在书桌前,把桌上的烛台拿得近些,随后从颈上摘下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块玉玦。
——那玉玦大可遮住手掌,色泽似温润羊脂却带着几分微红微黄,那玉玦缺口处随着断口向两边嵌刻环绕的花纹并不鲜见,似是一种什么藤蔓之类的植物模样。
玉样式古拙大气,雕刻云纹,玉色干净通透、温润,不像是寻常佩戴的玉佩所用的玉,倒像是祭天时候才用到的玉璧那般。而且,看这个样式,似乎年代久远了
墨书的水很快打来了,他将玉玦放入水中,又将手指咬破滴进去一滴血,血珠入水,荡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过后,镜中出现了一个男了的影像,此人一身黑衣,样式却与大燕服饰不同,耳戴大银耳环,草编绳结箍于额上,打扮得十分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