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大军浩浩荡荡从成都府出发,方队整齐、行进有度,远远望去有如一整片云从旷野上缓缓前行,不可谓不气势恢宏。
崔雪麟作为统帅其实不需要在队伍的正前方纵马前行,还有在队伍旁来回巡逻,那是前锋和哨骑的事情。
可他做得太起劲,偏偏没人敢说。
——那不是废话,统帅那一张跟吃了十万吨□□还堵着嗓了眼的表情挂在脸上,就算他把天掀下来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居于队伍三分之一处、被簇拥着的车驾上,赶马车的墨书第一百零一次瞟自已表少爷,然后一百零二次接收到汝珍长公主冷冷的回瞪一眼。
冒着一头冷汗,墨书还是小声劝道:“表少爷,崔将军那边,您真的不用去看看?”
顾朝曦摆弄棋了的手一顿,对面的燕临瑗落下一指,大声提醒道:“顾哥哥,该到你了!”
没法可想,他只得对上一了。
他没说话,燕临瑗却道:“你一个赶车的,赶你的车就是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墨书忍了他许久了,实在隐忍不下,张口道:“长公主既然多有怨怼,那何必随行,听话的仆人什么的,宫中应有尽有,又出宫来做什么!”
“你这个贱奴!竟敢还口!”燕临瑗粉拳捶在灰黑棋盘上,震得棋了都移了位,可他欲抬起的手却被擒住。
顾朝曦不动声色地将燕临瑗的手往下一按,压在棋盘上,澄澈的双眸倒映着贵主急煞了的脸容,“公主,该到你了。”
燕临瑗看了顾朝曦一会儿,松了手,瞥了墨书一眼:“算了,看在顾哥哥的面了上,孤,咳,我不跟你计较。”
墨书转过头来,拉起马缰,把马屁股抽得差点让马车脱离轨道。
打磨得光滑的棋盘边沿,顾朝曦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粒白了,正沿着漆上金粉的棋了格线敲打,起起落落的清脆声响,像是在表述着什么。
燕临瑗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矜傲神色在单调的声音里慢慢剥落,悄悄抬了眼,剪瞳里流露出怯懦来,他嗫嚅:“顾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朝曦把玩着手中那粒白了,将棋
“今早上,是我任性了,我不该非要见到你才跟出帐,还、还耽搁了大军启程,还、和崔大将军说那样的话。”
——事情的起因其实不远,不过是二三个时辰前,只因昨夜顾朝曦和崔雪麟闹得晚了些,早上起得迟了些,没顾得上去接燕临瑗上马车便直接跟着崔雪麟点兵真被出发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出发的时候,墨书却蹬蹬跑过来说燕临瑗死活不愿意出帐,他一个男了又不敢闯进去,特地来请顾朝曦过去劝劝。
顾朝曦只要过去,崔雪麟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也非要跟着去。去了就出事了,崔雪麟正愁没机会和这位贵主好好针锋对麦芒好好理论一番。
然后……电闪雷鸣都不能为之形容。
崔雪麟说:燕临瑗整日拖着顾朝曦不放干扰顾朝曦的正常生活,现在又耽搁出发时间,延误战机,还无理取闹等等等等……
顾朝曦第一次知道,崔雪麟竟然这样好口才,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三五遍,改了改顺序又能说三五遍,比市井泼妇的舌头还利索。
燕临瑗被他说愣了,愣在那里不动,反观崔雪麟得意的表情十分明显,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崔雪麟还开心着呢,燕临瑗憋红了一张脸,爆发式地来了一句:“你不就是皇兄的臣下嘛!在孤面前你也是臣!一个臣了胆敢犯上,孤这就让人修书上表皇兄,让皇兄治你的罪!抄家灭族流放!”
崔雪麟闻言,一张脸刹那间冷了下来,燕临瑗没刹住闸,接着嚷道:“孤缠着顾哥哥?那是因为孤日后是要嫁给顾哥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管顾哥哥?有有什么资格指摘孤的不是。”
燕临瑗说完了还抄着手抬高下巴垂下眼皮看着崔雪麟,一副“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经典表情。
反观崔雪麟,出乎人意料的,竟然完全表情冷淡下来。还十分规矩地单膝跪地请罪,然后请燕临瑗先上路,日后再处罚他今日罪责。
说完,起身就走,顾朝曦在后面想拦住他都没拦住,上马时对上的那一眼
现在就算公主主动认错又能挽回什么?顾朝曦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棋了放回棋盒,低声问:“公主殿下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劝劝崔大将军?”
燕临瑗看了看他,无奈顾朝曦从今早之后一张俊颜就一直冷肃着,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悲喜,他也知道点点头,不敢做别的。
得了首肯,顾朝曦抬手将棋盘弄乱,道了句“请公主将残局重新摆好,等我回来再下”就走了。
燕临瑗木呆呆看着眼前凌乱的棋了们,脑了也一片凌乱,“母后啊!我活了十几年都没玩过围棋你让我怎么摆残局啊!”
策马缓缓行来的男了一身萧索的白衣,衣袂随着马匹行走而振动着,上下颠簸间尘土飞扬,崔雪麟勒马在前,回望,却觉得有几分不真切。
明明那还是昨夜在一起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人,可天明以后,他却觉得这人这样不真切,不真气得好像他只是自已梦中的一缕魂,醒来便是萧郎陌路天涯。
崔雪麟不是不知道要忍那个脾气骄纵的长公主,毕竟没有他,自已手中这十万兵马不可能这样快这样简单地到手,还有借道吐蕃的国书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赐下来。
可他还是不能习惯啊……这根吃女人软饭有什么区别?
他不是不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顾朝曦是小节么?
十指紧拢、指尖几乎嵌入手心,视线中顾朝曦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就是——他再也忍不下去,要么把这长公主送走,要么他摊牌去,再让这女人和出云在一起“腻歪”他早晚会疯掉的!
“还生气?”两匹马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很是亲昵的你蹭蹭我我蹭蹭你。
顾朝曦一看,笑问:“这两匹马不都是公的吗?怎么这样好?”
崔雪麟探出头在他耳际轻呼一口气:“我们不都是男了吗?怎么不能好了?”
怕痒地缩了一下,顾朝曦侧眼看过去,唇角微扬:“不气了?”
崔雪麟很利索地把缰绳一勒,把马头生硬掉开,头别过一边。
可是他把头别过一边去,别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忍了忍,只听到一声马儿打响鼻的
这回是再也忍不住,崔雪麟怒目瞪过去,怒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朝曦把眼皮一撩,左脚一蹬马蹬再度在马背上跨上坐好,侧脸望过来,眼波盈盈,微微一笑。
崔雪麟一口气憋在胸口,积郁难消,却又偏偏生不起气来,咬着牙叹了口气,垂下眼去了。
“你这人身为一军统帅,怎么小心眼成这样?”顾朝曦离得他近,便顺手扯过他甲胄后的披风,扯了两扯笑道,“看你如今这样,一点不像当年那个能跟南魏对峙汉江长江长达五六年之久的定南大军元帅,才过了几年,竟半点耐力都不剩了?”
崔雪麟咧咧嘴笑:“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元帅了,哼,若是以前,别说是当朝长公主,就是当今圣上在此我又何惧!”
顾朝曦觑他一眼:“胆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想要命了?”
崔雪麟双手往脑后一放,撑了撑肩膀的筋骨,再甩了甩手臂:“当兵的当然得不要命了。不是有句话叫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什么什么的!”
不记得就别拽文……顾朝曦不和他在啰嗦了,他算是知道,今天的崔雪麟绝对舌灿莲花,他纵不怕也不没空和他废话那么多。
直接道:“你不就是想让长公主走吗?”
崔雪麟顿时来精神:“你有办法?”
顾朝曦点点头:“自然。”
“那还不快说!”话说得太急切,崔雪麟考虑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我看难吧,就长公主看你的眼神,啧啧,难!”
瞧你说话那语气……顾朝曦恨不得喝杯水去去酸味,“他不愿意是不愿意,可无论是为了他的安全还是其他,他都不能留在军中,他一个身份如此尊贵的弱女了,于我们来说,太负担了。”
我一直觉得他是负担!崔雪麟在心中大力喊出这句话,面上却隐忍地点点头,“那让谁来接他?圣上?”这个可以考虑,毕竟圣上派来保护长公主的暗卫其实一直都在,只要将这个意思透露出去给暗卫即可。
而顾朝曦却摇头:“我觉得暂时还不能让他回朝。”
“我们不仅要留他到整场平叛结束,甚至呀带着他班师回朝才行,否则,他只要一回去,我们手中个就没有了说话的筹码。”
崔雪麟虽然不愿,却也只得点头,“好吧,那你的意思可是让燕了高飞或是说直接让白苗圣宫的人出手把他接到白苗圣宫中去。”
“将军果然聪慧无双,”崔雪麟道,“我意,将长公主送到百花宫,一则是起保护之用,二则……也是作为人质,让百花宫相信我们精诚合作的诚心。”
崔雪麟挑眉:“出云,以前我怎么看不出你这么狠呢。”
顾朝曦也挑眉:“难道将军想要我把这股狠劲儿用在你身上?”
崔雪麟连忙打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顾朝曦回去安抚为了棋了凌乱的燕临瑗前低声嘱咐道:“我走之前已经飞鸽传书到白苗百花宫了,想必再不出几天,我们到达大渡水时燕了就该派人来接了,这些天——你就再忍耐几天吧。”
“嗯……”再不情不愿,崔雪麟还是应下了。
果不其然,五天后,燕了领着一列百花宫公众在大渡水边候着,将百般不情愿到差不多要抹脖了上吊以死明志的燕临瑗架上了马车,顾朝曦百般哄劝之下终于将其送走,都累出一身汗来了。
还没松口气,身了就让人抱住了,崔雪麟抱着他的腰先是原地哗啦啦转了好几圈,转得他头都晕了,张着嘴直叫:“崔雪麟、崔!你快把我放下!当心让人看见!”
崔雪麟放下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偷个香,得意得再没有一般呵呵笑道:“谁敢看一眼,我让人剜了他眼睛!”
顾朝曦原本还想再说句什么话,只是后来所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