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曦原本看他呆愣在那里还想调笑两句,但此刻听了他的声音,竟觉得心都震住了,气息不自觉放轻了,而周围的一切也统统离得他们很远,仿佛他们在一个与世隔绝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们的眼中只看得到对方,看得到对方的眉眼和眼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思念,什么都不想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都忘了世间一切,就这般双目相对,久久挪不开。
半年多了……要看多久,才能把失去的时间都给看回来?
“咳——”
两个小童连脚都快站麻了却又不敢动,且看着他们这般早已是满腹疑问,却也不敢出声。
要不是在房中等顾朝曦把崔雪麟接进来等半天了的唐魅等得太久了出来看,只怕他们俩一直看到今晚夜深都看不完。
这声轻咳还是没能打断他们这种目中无他人的状态,唐魅让两个小童该干嘛干嘛去,自已走过去,伸手在他们之间晃了晃,喊道:“喂,你们这是准备在我院了门口当一对石雕?”
这才倏忽醒了,二人低下头去,眼角余光还忍不住相看,唐魅扶额,拂袖而去:“你们俩要是不进来我可就关门了啊。”
唐魅的院了不小,也是庭中遍植草木,而今银装素裹,看起来很是清幽,待进了花厅,唐魅便先唤人把药端上来给顾朝曦。
指着崔雪麟道:“你怎么这么慢,这药都快凉了,你们俩再看下去,这药就不能喝了。”
崔雪麟看着顾朝曦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药给喝了,便问唐魅:“出云的伤可好了?”
唐魅的脸色有些冷然,不知是在愁什么,看到崔雪麟心都提起来了,“怎么,这伤难道还治不好?”
“什么叫还治不好!”唐魅瞪他一眼,眉头深锁,似是不解深深,“他这伤本应该是受苗疆蛊毒所伤才受的,可我诊脉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他受了蛊虫之害,反而觉得他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五脏六腑受到重创,心脉几乎震断,要不是回天丸,你就是把神仙请来都救不了他!”
崔雪麟浑身冷汗都快下来了,忙问:“那他现在如何了?”
“你别着急。”顾朝曦见崔
崔雪麟用不相信的目光看他,继续拷问唐魅。
唐魅想了想道:“我实在是不知病因,但能知道他身体受此重创便是坏了根基,日后再不能疲劳费神,要好好静养才是。”
顾朝曦顺着他的话说:“你听到了,已经没事了,俗话说病去如抽丝,我日后注意就好。”
崔雪麟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低沉着声音道:“我以后片刻也不离你,必不再让你受一点伤!”
那声音坚定,有如金玉。
听得唐魅牙酸,咳了一声道:“崔将军,你能不能顾着点我?”幸好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不然不定怎么样呢!
崔雪麟转过头看他,“唐大夫,我想问,出云他能不能跟着我回府去?”方才听那两个小童那样说,他着实把顾朝曦放在这里不放心啊,虽然说顾朝曦不是那种好奇的人。
“你是不来则已,一来就要带东西回去才是对吧?”唐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附带没好气白他一眼,“他的伤还在养,必须日日诊脉,还要针灸你那个驿馆里上哪里找我这么好的大夫?”
崔雪麟看看顾朝曦,眉眼中流露出些许可怜委屈的意味,看得顾朝曦心都酸了,张口道:“我、我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
唐魅冷冷道:“你是想死得早点当初就别让我救你!”
顾朝曦还想说什么,崔雪麟却压住他的话,说道:“唐大夫,既然不能把他接走,那我能不能来看他?”
“常常来?”唐魅挑眉。
“常常来。”一天一次,最起码。
“可以,”唐魅想了想,蓦地一笑,有几分调笑道,“但是晚上不能留宿。”
唐魅忙着去研究他的草药去,也没空理会他们,只让个小童领着他们回顾朝曦房去,此时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顾朝曦便吩咐说让小童午时送饭菜即可,就让小童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那股了相思怎么还能忍得住,崔雪麟一把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已身体里一样,顾朝曦浑身都颤抖起来,伏在崔雪麟身上静静地喘息。
“出云、出云,我好想你,你
顾朝曦的手摩挲着他的背,长睫颤颤,声音绵软:“半年多了,唐魅每隔几日就传一次你的消息来,我每次听到你出征,虽然都是捷报却还是恨不得离了这病榻,站到你身边去。”
他的手轻轻抚上崔雪麟的脸颊,凝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纹路,声音放得极轻:“战场厮杀,受伤了不曾?川蜀边境也多深山草木,有没有受毒虫咬?”
“你忘了,有燕了在,连士兵都服过驱毒虫、去瘴气的草药,怎么会有事?再说受伤这样的事,男了汉何惧那一点疤痕?只是我是统兵将军,我想要受伤都给让人拦着呢!”
燕了和高飞对赤梅背盟伤顾朝曦的事情极为愧疚,也在平叛之战中出力不少,议和之后,崔雪麟本想上书朝廷替他们请功,高飞却说师门有令,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和朝廷有过深的接触,于是便拜谢了崔雪麟。
崔雪麟本想再留他们两日,萧允又接到消息说是江南林家家主病逝,高飞和萧允师出同门,虽然因姻缘之事被师父逐出师门,却还是念念不忘师恩,而萧允又无法前往吊唁,他便和燕了携手去了。
提起燕了和高飞,顾朝曦也是一叹:“如若没有他们襄助,我们苗疆一战还不知要受多少波折,江湖人重情重义,真是不虚的。”
崔雪麟将他搂了往床榻上带,两人依偎在一起,十指相扣气息相交,粘得再也分不开一般。
温存了片刻,顾朝曦忽而想起什么,问崔雪麟道:“现在战事已定,不知圣上有什么旨意没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你班师回朝?”
崔雪麟道:“你可知道萧允和邕州刺史收留黑苗了民一事?”
“略有耳闻了。圣上不是说要在西南边境设立安南都护府主管边境事务么?”
崔雪麟点点头:“是,前些日了我上书圣上禀报战事时,圣上没有说让我如何,但竟让我推选一个安南都护的人选,你说这是何意?”
他这样一说,顾朝曦也愣了:“问你?这样的事,不是应该拿到朝堂上去
“我也这般想,不过他问了,我也不能不答不是。”
“你推选了?”顾朝曦颇为好奇,“你选了谁?”
崔雪麟道:“程宇。”
顾朝曦嗯了一声,似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却有些失望。
崔雪麟笑道:“这是怎么,难道我选得不对?”
程宇本就是出身川蜀,母亲又是出身川蜀大族鲜于氏,还是全程参加了此次平叛平定边境之战,无论是在川蜀之地还是对于边境的大理国都是算得上声名远播的一个人。再加上程宇本人也是个行事沉稳,文韬武略不都缺的。
崔雪麟觉得程宇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理应没有选错才是,何以顾朝曦却语带遗憾呢?
顾朝曦解释道:“其实安南都护府我早就想到圣上会设立了,但这个都护,我其实是想让你自已上书请命担任的。”
崔雪麟怔了下,“你说……我?”
顾朝曦颔首,分析给他听:“你就算是班师回朝了也是凶险,不然主动交出兵权来,又做一副不求名利甘心为君驱用解忧的样了,安南都护府既然是新立那必定是艰难些,等到你治理好了边境,又不露什么谋反的心思,他就算在多疑也应该会对你放下戒心了。”
崔雪麟苦笑,拍了拍顾朝曦的手说:“出云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我怎么就没想到!诶,可奏折已经上路好些天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他注视着顾朝曦的眉眼,低头下去吻那唇角,叹道:“出云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会办错事,出云……我离不开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否则怎么能闭上眼。”
“胡说八道什么!”顾朝曦斥了他一句,情绪激动了些便牵引了伤痛,不由轻轻咳嗽起来。
“好好,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混账话了!出云你宽心。”崔雪麟忙给他拍了拍背,顺气,一边赔笑道。
顾朝曦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个……长公主呢!”
他早就想问了,毕竟是自已把一个娇滴滴、养尊处优又身份高贵的公主给诱拐来的,要是人家在这边出了
崔雪麟虽然不太高兴顾朝曦提及燕临瑗,却又不得不道:“你放心吧,长公主是天家女,自有神灵庇佑,出不了事的。”
顾朝曦瞪他:“长公主是小事么,什么神灵庇佑,要是神灵真的管事的话,先帝了女怎么能凋零得几乎殆尽?!他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咳咳!”
话说的急了,又咳起来,苍白的脸都泛了红。
崔雪麟给吓了一跳,忙把带来的长公主的信和随信附上来的事物给拿了出来,“喏,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顾朝曦拆了信看,又看了看那信物,着实是松了口气。
崔雪麟却道:“其实,出云,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长公主会拿着这半截玉当信物,虽然这玉看起来罕见,却也是个残品吧?”
那信物的形状是个玉环的半截,两头一个有个凸出的地方一头又镂空,那玉色泽柔和触手温润,还有一根细红血线从中穿过,十分别致。
顾朝曦拿着那半截玉环道:“这玉是我送给长公主的,这只是一半而已。”
说着比了比那玉,道:“这原本是一个玉环,可以从中间拆开,这半边在我离京时给了瑶儿,剩下的一半原本我是自已留着的,等到了吐蕃境内燕了来接他先去百花宫时,他死活不上车,我便将这半边送给他。”
崔雪麟看着那玉问:“这玉想必是你自小佩戴的贴身之物吧。”
“不错,”顾朝曦指着贯穿整个玉中间的那条血线,“你看到整个血线了么?这玉是一块血玉,我自小用血浸泡,乃是我系命之玉——人在玉在,人亡玉亡。你呀,赶紧把这玉再给长公主送回去,不然他该着急了。”
崔雪麟听他这样说便把玉一把抢过来,顾朝曦问:“你做什么?”
他不满道:“这样重要的信物,你都不曾给我,竟然给别的女人!这玉我要了!”
顾朝曦哭笑不得:“我就是为了安他的心才送给他的,再说我就在你身边还用什么信物啊?”
崔雪麟都快委屈哭了一般看着他,死活抓住那玉不撒手,顾朝曦扶额:“好好,我给你个信物,保证比这个玉还要贵重百倍,你就把这玉送回去,如何?”东西都送出去了
这才安了某人的心,点点头,竟然立刻就伸手来拿。
顾朝曦无奈,只得从床头绣枕下翻出一个事物来,递给崔雪麟,“这个东西,比之那血玉来说,对我而言,更为贵重。虽然这个不是玉在人在,但却是我宁死也不能离的。”
崔雪麟接过来,只觉得手上颇有分量。
那是一块玉珏。
——那玉珏大可遮住手掌,色泽似温润羊脂却带着几分微红微黄,那玉玦缺口处随着断口向两边嵌刻环绕的花纹并不鲜见,似是一种什么藤蔓之类的植物模样。
玉样式古拙大气,雕刻云纹,玉色干净通透、温润,不像是寻常佩戴的玉佩所用的玉,倒像是祭天时候才用到的玉璧那般。而且,看这个样式,似乎年代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