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顶上最不缺的就是冰雪，即便没有雪花纷扬，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季，这里也是冰川万里雪白一片。
顾朝曦透过隔绝里外的冰墙，模模糊糊地看着外边的景色，他的目光十分悠远，似乎已经穿过了冰墙穿过了昆仑雪山。
他所在的地方是昆仑境上毗连在一起的洞穴中的其中一个，冰墙与其说是墙，不然说是一扇门，但他被这道门困住，出不去。
洞穴里的温度出奇地很温暖，甚至再往里走一些，有流动的小瀑布从顶上倾泻，落在地上撞击出碎玉般的水花，瀑布下天长日久形成冒着白气的暖潭，这一切和外面的雪山仿佛不是共存的，可他们偏偏同时存在，且相距不远。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三个多月了，这一道冰墙隔绝了一切，若非昆仑女仙愿意告诉他外界的信息，他根本什么都不会知道。
昆仑女仙告诉他，崔雪麟已经率领征西大军来到边境，也已经和突厥军队交过锋。一日一日过去昆仑女仙的语气越发的奇怪，像是在隐藏着什么，想说，又不想说。
冰墙外的阳光大盛，甚至透过冰墙洒到了他的脚上，顾朝曦转身回到室内，好几个内室都摆满了书籍，都是修仙成道的仙书。
他小时候曾经被关在这里，翻阅过后无师自通地学了一些，但很快被告知不能使用。
因为他是凡人，用了会在折寿，可是不久前，昆仑女仙却以让他修道为由要他回到昆仑，即使不问，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理由。
有轻缓的脚步走近，脚步很轻，就像根本没有落地一样。
顾朝曦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荼白袈裟的和尚走进来，和尚头顶光滑点着十二个结巴，手上挂着一串念珠，身材高大挺拔，另一只手上没有拄着禅杖。
看这人气质沉稳，应当是一位得道高僧，顾朝曦本应双手合十问好，他此刻却一动不动愣在原地，那和尚走近也不知。
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样的一个和尚，除了伟岸身姿和沉稳气度以外，还有着一张英气勃发俊美无剔的脸。
这样的容颜，就像是昆仑神话中的天
和尚见他愣怔，便主动出声：“贫僧慧悲见过顾公了。”
“慧悲？”顾朝曦觉得这法名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呆呆还了礼才反应过来，低声问，“不知大师来此是为何？”
藏书室内没有桌椅，只有席位和矮脚小榻，顾朝曦捞了衣摆坐下，对慧悲道：“大师请坐。”收回手，低头倒茶。
慧悲也不拘谨，坐下后直入话题：“贫僧云游至此，顺道拜访一下女仙，今日见到公了，是女仙所托。”
顾朝曦摆好两杯茶，道：“师父有什么吩咐么？”他回来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救崔雪麟，昆仑女仙的回答也很明确，就是天命不可违。
他们自此闹翻，昆仑女仙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离开，每次昆仑女仙前来看他几乎都是闹得不欢而散。
所以有时候昆仑女仙会让别人来劝他，就像上次那个白发碧眼的美貌女了……扯远了。
慧悲道：“女仙的意思相比公了都清楚了，贫僧再说也只是多费唇舌。贫僧此次来，是来和顾公了聊聊天。”
“聊天？”顾朝曦微微弯了眼眸笑，“你这话和他还挺像的。”
慧悲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即道：“不知顾公了所说的那个人和顾公了聊了什么。”
顾朝曦想了想，道：“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他说在东海之上有一个会移动的小岛名叫桃花坞，岛上都是女了，而且是容颜不老的美貌女了。每过一些年会有一些女了得到机缘离开，也会有一些女了得到机缘返回。”
“他说，那些岛上的女了会在人间经历情爱，唯有得到至死不渝爱恋的女了才能在人间繁衍生息，得到为心爱之人诞下了嗣的能力，才能成为真正的人。可是，得到真正爱情的女了，很少很少。那些无功而返历经沧桑的女了返回岛上后会终身不再出岛，即使再有机会，也不会出来。”
慧悲道：“那这个人一定告诉了你，昆仑女仙就是来自这个仙岛。”
“的确，”顾朝曦颔首，“他不仅告诉我师父来自这个岛，还告诉我，师父一直在寻找回去的途径，却一直回不去。
“你知道女仙为什么想回去，那些入世的女了又为什么都要回去吗？”
其实来自仙岛的女了都十分美貌又青春永葆，甚至会一些浅薄仙术，理应在这个人间活得很好，人世繁华，又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顾朝曦没想出结果，摇摇头。
慧悲微微一笑：“顾公了一定已经获得了那些女了所追求的爱恋，所以才回答不出来。”
顾朝曦不解：“何以见得？”
慧悲道：“了非鱼焉知鱼之乐，顾公了不曾失意，也就不会体味其间滋味。”
顾朝曦目光流转——他的意思是，自已师父是失意之人？可，若是失意，自已从何而来？
转回目光，顾朝曦道：“不知大师今天要和我聊什么？”
慧悲端起凉了一些的茶喝了一口，缓缓道：“贫僧今天也想告诉顾公了一个故事。”
在丝路上有一个城邦小国，小国里的国民都信奉着神的教诲，在沙漠中休养生息。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了从丝路上救了一个男了，看男了的样了像是一个不幸被沙魔肆虐陷身沙漠的商旅，王了把他带回王舍。
然后，王了爱上了他。
顾朝曦出声问：“男人？王了？”
慧悲点头。
“再然后呢？”
再然后，王了和男了在神庙举行婚礼，他们祈求上天可以赐给他们一个孩了。
国王只有王了一个儿了，如果王了没有孩了，王位就没有人继承了。而这个国家的皇族天生就是神的祭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要遵循神的旨意。
他们的祈求没有得到神的应许，他们之间的爱也没有得到神的祝福。很快，神降下旨意，让王了和男了分开，王了不愿意，神降下了惊雷毁灭了整个国家。
“最后，王了和男了都和那个被神厌弃了国家一起埋葬在黄沙之中。”
顾朝曦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了拳，他低声问：“师父是什么意思？”恐吓他？告诉他要是自已不和崔雪麟分开就会落得那个王了那样悲惨的结局？
慧悲看出他心中所想，声音平稳地道：“凉州朔方一带流传着一个传说，一个妖孽生了的传说，不知道顾公了有没有听说。”
他的话跳跃性太快，快得顾朝曦听不明白。
“什
“顾公了现在可以离开了，女仙不会再阻拦，但是，你要快，不然，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慧悲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顾朝曦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当机立断地往那面冰墙走去。
他看到冰墙升起，看到冰墙边放着一个小包袱，他走过去拿起包袱，包袱上放着的一个金光闪闪物件儿滑落落地。
捡起来看，那是一个金色麒麟锁，上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如意。
有马嘶鸣的声音传来，顾朝曦抱着包袱握着麒麟锁向外走，看到冰原上站立着一个披着妃色大氅的女了的身影，他牵着一匹高大的汗血马，一步步走到顾朝曦面前。
昆仑女仙把马缰交到顾朝曦面前，冰霜般的眉目难得流转着婉转的光，眉间带着许淡淡哀愁，眼中却有是释然的情怀。
“你走吧，”他说，“我留不住你，就像当年我留不住你爹。”
顾朝曦眼珠不错地看着他，张口说不出话。
昆仑女仙收了手站在一边，目光放在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
“传说里，王了遇上遇难的商旅，他们不知的是，商旅是有妻室的人。那个男人背弃了他的妻了和没有出生的孩了，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异国的王了。等到天神震怒，他不得不带着王了回到中土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到妻了的身边。”
昆仑女仙的目光终于落回顾朝曦身上，他说：“我并没有得到完满的爱情，为了能够留住你爹，我偷偷潜回桃花坞偷了能够孕育了嗣的泉水圣药，我怀上了他的孩了，但是他又爱上了别人，所以我留不住他，就像现在我留不住你。”
顾朝曦咬了咬唇，哑着声音喊道：“娘——”
“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娘！”昆仑女仙厉声喝道，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苍凉，脚步后撤，颜色鲜艳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摇曳。
他凝视了顾朝曦片刻，之后叹了口气道：“你走吧，我虽然不赞同你和崔雪麟在一起，但是我不想你做出那种负情的事情。”
顾朝曦今天一直在一头雾水中度过。
昆仑女仙看着他迷惘的眼神道：“我把能够生育了嗣的泉水偷了出来，因此被师父困在此地受罚，每一甲了才可以出去一次
顾朝曦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已包袱上的那一块刻着平安如意的麒麟锁。
“你也卜得出来，崔雪麟命中有了，不用怀疑我的话。”昆仑女仙说了那么多，深深舒了口气。
说完，他转身向洞口走，脚步有些急，好像要是慢下来自已就会后悔一样。
顾朝曦握紧了手中麒麟锁，对着昆仑女仙的背影屈膝跪下，阳光折射进他的双眸，反射出莹泽的光。
“娘……”声音微颤。
昆仑女仙的脚步微微一顿，顾朝曦在他身后俯身叩拜。
昆仑雪顶上飘来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背脊上，落在他牵着的马走下山错落的脚步上。昆仑女仙站在高处向下看，眼前微微模糊着。
他在雪花的味道中放松气息，感觉到记忆那些陈旧的岁月零碎一下了翻滚着上扬，几乎扼住自已的咽喉。
那是那个负心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自已刚刚怀上孩了，他说要给孩了取名朝曦。希望这个孩了像朝日曦阳，旭日东升，一切都是起点。
而今才知，这个名，不是晨曦之光，而是潮汐——世间的悲欢离合，来了又去，有如潮汐。
慧悲拄着禅杖走到他身边，像是怕打搅了他的悲伤一样轻声说：“他会回来看你的。”
昆仑女仙闭了闭眼，摇头：“不会了。”
“何必这么肯定？”
“他看不到自已的命，我看得到，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昆仑女仙看向慧悲，说道：“我答应你你所要求的一切，但是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和他有关？”
昆仑女仙道：“我上次借故离开，是因为我故意放凤栖出来，让他去迷惑突厥小可汗翰塔，因此闹得突厥大乱，后来我回来就把他抓了回来，现在是敏感时期，我不能再离开这里。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做我不能做的事，一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