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低声呵斥的宁瑾欢无?奈退开,明溪乖巧地跪坐在老太太身边,慢条斯理将手放入飘满玫瑰花瓣的水晶钵中。
指尖略微浸湿水,明溪优雅地拿起摆放在黄花梨木桌上的手帕,轻轻地将指尖水珠按压干。
做完这些,她双手捧起桌上的茶水,恭敬地奉给老?太太。
“请祖母喝茶。”明溪眼眸微垂,鸦羽般的眼睫打在下眼睑的位置,正好将眼眸中的冰冷掩去。
老?太太抬手接过明溪奉的茶,冲众人笑说:“这孩子,我只不过叫你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哪里就要你做这些事了。”
话是这么说,熟悉老?太太心性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心承认了这个孙女。
方才明溪净手、拭手、捧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不像自小养在农家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反倒像教养良好的宫中贵人。
眼见平素挑剔异常的夫人们对明溪投来赞赏的目光,宁瑾欢立在一旁恨得牙根发痒。
她早该知道的,在丑八怪没有按照她教的走姿行走时就该明白。偏偏她还是过于单纯,对丑八怪抱有一丝希望。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现在只怕在心底笑话半月来耍猴戏的自己。
南安郡主察觉到宁瑾欢的视线一直落在明溪身上,想到方才她怔怔地坐在老太太身侧不肯让位,特意留心多看了一眼。
都是后宅长大的女子,南安郡主怎么不懂宁瑾欢眼神中的悔意和愤恨。
本以为她是真心待娇娇,没想到终究还是养了一匹狼。
南安郡主低声吩咐贴身嬷嬷:“去盯着欢儿的院落,”顿了顿,“这些天她都教了娇娇什么,也?去查查。”
既然她这么恨娇娇的出现,自然不会是真的好心替娇娇查漏补缺,怕是想要娇娇什么规矩都不懂最好。
她虽然担着主母的名头,江阴侯府内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老太太。
欢儿自小长在府中,自然了解老太太最在意的就是侯府的颜面。
如果娇娇真如她的愿,因?为不懂礼仪规矩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南安郡主身子轻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欢儿面上依旧和善地唤自己一声阿娘,还装出与娇娇姐妹情深,当真是工于心计,心思歹毒。
“清河县主冰雪聪明,欢娘蕙质兰心,可见是侯府的福泽深厚,才能养出两个贴心娇贵的女儿。”
“谁说不是呢?听闻清河县主回府不过二十来日,一身气度却不比养在府中的欢娘差,想来这便是血脉的力量。”
“是了。侯爷风流倜傥,郡主娘娘温婉贤淑,皆是一等一的知礼之人。清河县主承袭了侯爷和郡主娘娘的血脉,便是天生的贵女,纵然遗落乡间,气度又岂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夫人们为着宫里太后娘娘那层关系,你一言我一语止不住地夸赞明溪,饶是被命妇捧习惯的明溪,脸颊都微微发红。
不过听到后面有人将南安郡主和江阴侯放到一起夸,明溪稍稍冷静下来。
她满脸舐犊情深地问道:“怎么不见父亲?”
老?太太蓦地想起昨夜与儿子谈话时,儿子言辞间对明溪的嫌弃和对欢儿的喜爱。
那时她虽不至于厌恶明溪,但也?没有呵斥儿子对亲女儿的厌弃,只当不曾发觉儿子言辞间的不妥。
没想到面前的小丫头却是个孝顺孩子。不错,配得上侯府娘子的身份。
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此地都是女眷,你父亲在此多有不便。但你要明白,你父亲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明溪眼底闪过一缕讥讽,老?太太口中记挂着她的江阴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的身份,眼下正躲在书房外的走廊上逗鸟。
至于男女之防更是笑话,本朝一向不注重男女之防,男女混席也?是常有的事。
况且眼下席上,一位夫人身边便围绕着三四位女使,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旁人又能说什么闲话。
归根到底不过是江阴侯怕她这个半道回府的女儿丢了侯府的颜面,索性不出来见客罢了。
正想着,一声唱喝声从垂花门外传来:“福嘉大长公主到!”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老?太太走在最前面相迎,南安郡主亦是笑容满面牵起明溪的手朝垂花
门走去。
“大长公主驾临寒舍,请恕老?身未能远迎之罪。”老?太太冲来人颔首致意,面上的笑容是明溪从未看见过的灿烂。
这福嘉大长公主原是老太太相中的儿媳,没想到最后一道圣旨令她被迫出塞禁风沙,老?太太只好接受南安郡主为儿媳。
但她心底真正满意的,还是福嘉大长公主。
明溪面无表情地望向搀着宫人的手走来的华服女人。
许是因为和亲远嫁草原的缘故,女人的眉宇间环绕着一股凌厉坚韧之意。
福嘉大长公主抬手轻招宁瑾欢,默默跟在南安郡主身后的宁瑾欢以眼神询问老太太,待得老?太太点头后方走至福嘉身前行礼问安。
福嘉温柔地摸了摸宁瑾欢的头,笑道:“听闻欢儿多了位妹妹,本宫岂有不来见见的道理。说到底,欢儿唤本宫一声姑姑,今日也算是本宫新添一位侄女儿。”
言语间都向众人表明她这是看在宁瑾欢的面子上,与宁瑾欢交好的白悦趾高?气扬地斜了眼明溪。
福嘉大长公主曾为中原与草原的和平立下汗马功劳,地位超然,纵然丑八怪有郡主娘又能怎样。
有大长公主殿下为她撑腰,她倒要看看丑八怪还能算计她什么!
宁瑾欢为显示自己和福嘉亲厚,玩笑道:“姑姑会不会有玉妹妹之后,就不疼欢儿了?”
福嘉宠溺地轻点她的额头:“傻姑娘,姑姑待你还不好吗?真真叫姑姑伤心。”
两人一唱一和,让众人的视线从明溪身上挪到二人身上,一个劲儿称赞福嘉大长公主和宁瑾欢之间的情意难得。
就连老?太太都因福嘉对宁瑾欢的亲昵,将方才宁瑾欢失态的事抛在脑后。
只觉得方才明溪本可以坐在她的另一侧,却偏偏要和欢儿抢位置,太过争强好胜。
明溪通透得很,人心本就是偏的。
反正她从未寄希望于老太太和江阴侯,她倒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对自己,将来一刀两断时免得她受世人指责。
毫不在意地走出人群,明溪福身道:“臣女宁瑾玉拜见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愿福嘉大长公主殿下千岁金安。”
福嘉轻轻地抚摸明溪的脸颊,笑道:“模样倒标致,你便随欢儿一样,唤本宫一声姑姑吧。”
“臣女不敢。”明溪垂眸说道。
“有什么不敢?本宫与南安是手帕交,待欢儿视如己出,视你自是同样。你切莫同本宫生分。”福嘉温声说道。
一面在老太太相让下入席,强留宁瑾欢和明溪两人坐在她身边,美名其曰培养感情。
宁瑾欢能从一个弃婴变成侯府嫡出娘子,还得多亏这位有功于社稷的大长公主殿下买通产婆将两个女婴调换。
明溪不禁腹诽,你把她当做你和竹马所出的女儿,自然视如己出。
而她作为南安郡主和江阴侯的女儿则是一根眼中钉,亏她还能面不改色说出与南安郡主是手帕交的事。
想起原著中,福嘉表面上对宁瑾玉好得不得了,实际上也?是坑死人不偿命。
高?大郎出现在京城攀咬宁瑾玉,除了宁瑾欢的银两,福嘉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明溪笑道:“既然殿下这般说了,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唤殿下一声姑姑。”白得一个身份尊贵的靠山,不靠白不靠,反正她欠自己的。
“母亲,儿子来迟了,”听闻青梅到场的江阴侯立即放下笼中鸟,紧赶慢赶赶到荷花池,向席上的女眷拱手道,“多谢诸位前来参加小女的认亲宴,本该开席时便出现,只因春耕事关百姓民生,这才来迟了。”
众人连称客气,老?太太淡淡道:“快去给福嘉大长公主见礼。”
江阴侯平静地走到福嘉身前停下,温柔地望着年华依旧的青梅,缓缓作揖:“臣参见福嘉大长公主殿下。”
福嘉亦是温柔回望:“侯爷不必多礼。”
江阴侯慢慢走到南安郡主身侧坐下,南安郡主贴心地为他倒茶。他只当看不见,视线时不时飘落福嘉身上。
明溪坐得位置极好,将江阴侯和福嘉暗送秋波观察得明明白白。
心道这对狗男女都这样大胆地在众人面前传情,南安郡主为何会一点都不曾发觉,还一直把福嘉当做可以交心的手帕交。
要说当年,南安郡主着实无?辜。她不知道他二人
互相爱慕,赐婚圣旨一下,她除了嫁入侯府难不成还能抗旨吗?
可惜福嘉不这样想,江阴侯也?不这样想。
福嘉认为南安抢了她的少年郎,而江阴侯则是阻挡不了福嘉远嫁,又不敢违抗圣旨,把气都撒到性善软弱的南安身上。
可见只要不是站在女主一方的女配,那就是原罪。
明溪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眺望远方。只见一青衣男子手负身后,自荷花池上的竹桥缓缓走来。
正思考那人的身份时,忽地瞥见宁瑾欢红着脸轻呼一声:“摄政王殿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让女主少女时期爱而不得的摄政王?明溪似狐狸般微笑,杏眼中泛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