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扶瑶在学校见到毛泰九时,两人恍若都将昨日的事情忘却,而究竟有什么在暗中滋生,如今也无法确认。
明面上的变化来看,毛泰九对扶瑶愈发关注,已经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其实,毛泰九眼下对扶瑶的感觉很是复杂,他自幼便与常人不同,他的心情总是过分平静,比许多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都要冷漠得多。或许,在儿时,他待父母还能有些许孺慕之情,可自母亲去世后,他就失了那最后一点温情,父亲在他心里是令他厌恶的存在,只他还不能摆脱。
毛基范发现了毛泰九不同于正常人的一面,犹豫过后,却并未让他去接受治疗,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总归是掩埋了这秘密。
毛泰九察觉到父亲的态度和做法,更是放任自己。他没想到的是,会遇见她,遇见一个能让他主动接近并显露真面目的人。
最初对她的在意,源于她的与众不同,之后,他本以为她是同他一样的,只不过,她总是一次次超乎他的意料。
毛泰九原先觉得这世界枯寂寡淡,他几乎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人与物,直至她的出现,才让他从某种血腥的刺激中稍微冷静下来。
目前为止,毛泰九克制住了先前的一些欲念,因为他寻到了更有趣的事,他每天不厌其烦地观察着她。
日子渐久,毛泰九慢慢变了,或者说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学她的言行。
不知从何时起,扶瑶才恍然发觉,毛泰九突然开始像日后的他了,他不再如从前那般冷淡得难以接近,他对旁人的态度友好了起来。
深厚背景,俊朗容貌,优异成绩——这些本就让毛泰九令人瞩目,如今,他又有了温和的面具,便几乎完美得无懈可击。
扶瑶和他待在一起,受到的关注比从前更多。
“怎么了,恩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眉目含笑地望着她。
倘若是初次见面的人,谁能想象得到,一年前的他还是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模样。即便是见识过他从前面貌的同学,也无法再将现在的毛泰九和以前的他联系在一起。
“我只是觉得你变化有点大。”扶瑶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样的我不好吗?”毛泰九笑吟吟地反问她,“难道恩秀比较喜欢过去的我吗?”
他的语气和神情好似她一点头,他就能马上变回去。
扶瑶对上他黑沉的眸子,即便他的眉目都含着笑,这笑意也并未浸润到眼底,仿佛冰冷湖面上浮着落叶,映着美景,却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她问他为什么会转变。
“当然是因为恩秀。”毛泰九的语调微微上扬,似带着愉悦。
可不待她再次开口,他便忽而转帆,“我会去美国读大学,恩秀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扶瑶迟疑片刻,才道:“我先回家跟父母商量。”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如无意外,她会同他一起去的。
“只要恩秀愿意,什么都不用担心。”毛泰九的神情笃定。
闻言,扶瑶笑了笑,并未回应。等她回了家,与父母谈过后,终于得到父母的支持,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扶瑶便准备申请一些集团的奖学金。
而毛泰九得到扶瑶的答复,露出满意的神态,随后,他又知晓她申请奖学金的事,就当面同她说:“我会让我父亲安排好的。”
他只觉她奇怪,分明有更简单的路可走,却选择复杂麻烦的方法。
“不用了。”扶瑶婉拒了他的建议。
毛泰九见她如此,生了些不解之意,但她坚持,他也没有再强求。
扶瑶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家人都清楚,而黄京日在她打定主意后不久,去她家里时,也知道了。
她的话音刚止,他顿时失落起来,眉眼微垂的姿态带了一星脆弱的意味。
黄京日无法要求她为他留下,他早前就敏感地察觉到,她最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他曾见过——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有着漠视一切的神情,又总会将视线停驻在她的身上,少年只有在注视着她时,才宛若有了一点同龄人的生气。
黄京日和那少年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对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像他不过是街边角落的尘埃。可黄京日发现在她与他接触的时候,那少年便会产生不一样的情绪波动,终于用厌恶和轻蔑的目光盯着他。
原来,对方同他差不多,都有着相互的敌意。
只是,黄京日明白,自己终究比不过那个少年。
“那你等我,我也会很快去找你的。”黄京日只得这么说道,不仅是在对她宣告,亦是对自己的鞭策。
“好。”扶瑶闻言,粲粲一笑。
一年以后,扶瑶和毛泰九去了美国。毛泰九上的商学院,而扶瑶则读的医学院。
毛泰九的小姨韩静兰一家就在美国定居,自从毛泰九的母亲去世,毛家和韩家便断绝了来往。如今,毛泰九来了美国,韩静兰本来未必知晓,因扶瑶从中沟通,毛泰九和韩静兰开始有了接触。
不过,在一次去韩静兰家聚会的时候,韩静兰一提及韩英兰和毛泰九童年的事情,毛泰九的情绪按捺不住地有些失控。
扶瑶本就跟毛泰九一起来的,韩静兰也见过她几面,当韩静兰说到韩英兰生前与毛泰九的过往之际,坐在毛泰九旁边的扶瑶,瞬间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感到他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抬眸一看他的脸,他蹙着眉,微微张着口,仿佛在咬牙隐忍着某种冲动。
“泰九,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扶瑶在毛泰九即将爆发前,先出声道。
她的嗓音宛如清冽的潺潺流水,淌过他的心扉。
毛泰九转头看向她,她明亮漆黑的眼正注视着自己,她白皙姣美的脸正流溢出担忧之色,他竟分得清她此刻的心绪。
扶瑶不待他回答,便主动握住他的手,毛泰九没有避开她的动作,而是顺从。扶瑶和韩静兰道了歉,韩静兰自然笑笑,表示没关系,扶瑶就站起身带着毛泰九走出客厅,到外面的小花园来。
韩静兰还坐在沙发上,只她凝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目光幽深,良久,她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而在外边的扶瑶同毛泰九,并不知道韩静兰眼下的复杂心思,扶瑶更在意毛泰九此时的情绪。
“你感觉怎么样?”扶瑶的语气有点小心翼翼,似乎怕扰了现在的平静场景。
“你是在害怕吗。”毛泰九不答反问,他敛眸盯着她,眼神出奇的冷,像含了冰霜。这冰冷却并非针对扶瑶,而是他此刻的状态使然。
他知道她不希望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一面,尤其是手染血腥的残忍行为,所以他一直在不自觉地模仿她,想让自己显得更似正常人,但这不是因为他顾忌旁人的眼光,而是因为他在乎她的想法。
他从前觉着她像他的母亲,后来就不那么以为了,只是,他现在又开始怕她会如他的母亲恐惧父亲那般,欲逃离他的身边,若无法摆脱便抑郁至死。
毛泰九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明明这么想的该是软弱无能者,偏偏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是在担心你。”扶瑶纠正了他的说法。
毛泰九静默片刻,才轻声道:“原来是担心吗……”他顿了顿,蓦地露出笑来。
“那我应该高兴吧,因为恩秀你在担心我。”
扶瑶瞧见他眸中的冰已然碎裂,化作一汪波光熠熠的泉。
她便同他解释了一番,除却他们应该做的一些事,他们自身的情绪其实无法分应不应该,当下自己的心情如何,自己是能感受且分辨清楚的,而非他们说是高兴,便是高兴,说是担心,便是担心。
“所以,你现在是真的觉得高兴吗?而不是你应不应该。”人的心不能处处模仿旁人的情绪。
扶瑶凝视着他,目光专注清亮,又暗含了点期待。
闻言,毛泰九沉吟半晌。
如果照她所说的来看,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是高兴的,就像小时候的他,每一次和母亲去海边别墅玩那般。
毛泰九还未及回答,他的姨父跟表弟便拿着一堆食物过来准备烧烤了,姨父是个很热情直爽的人,见毛泰九站在那儿,就喊他过来帮忙。
扶瑶瞅着毛泰九怔愣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她便叫他过去搭把手。毛泰九没吭声,只默然地走到姨父与表弟身旁,他似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景。
“泰九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韩静兰不知何时就出来了,她行至扶瑶旁边,开口便是提毛泰九。
扶瑶抬头望向韩静兰,面露疑惑诧异之态。
原剧情中,韩静兰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给警方提供毛泰九童年经历的信息,在她同警方的只言片语里,能得知的太少,只是关于毛泰九及韩英兰的一点过往罢了,而据她所说,她从韩英兰死后,就不再和毛家有联系。
现下,韩静兰突然道出毛泰九不同寻常的话,让扶瑶略为吃惊。
见扶瑶如此,韩静兰朝她安抚般地轻笑,才接着说下去,“是姐姐曾经和我说过的,她说泰九自幼就和别的小孩不同,我本来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等到姐姐去世,她自杀前的那段日子,跟我频繁通过电话,她告诉我,毛基范是个多么可怕凶残的男人,姐姐很想离开他,却没有办法,她也放不下泰九。”
扶瑶没有打断韩静兰的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姐姐去世后,我和毛家断了联系,我害怕泰九会像他的父亲那样。因为姐姐提过,泰九小时候就有点奇怪,他不像别的同龄人那样活泼好动,又总是露出冷漠的目光,只是姐姐没有放弃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泰九跟姐姐在一起时,终于表现得像个孩子。”
韩静兰并未说出口的是,韩英兰在亲眼见到毛基范的杀人现场后,精神已经开始变得混乱,在那段时间里,她给韩静兰打过的电话中,就提及毛泰九同样看到了毛基范的杀人场景,可他竟然不怯不惧,还展现出笑容。
因此,韩静兰才深觉可怕,终究,在韩英兰自杀后,她不再同毛家有所来往,直至扶瑶主动联络上她。
经过数年的光阴,韩静兰对毛泰九的抗拒减少了些,又念及韩英兰,她还是接受了扶瑶的好意,渐渐和毛泰九接触见面。
其实真要探究起来,扶瑶在韩静兰眼中,也不似一般的少女,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沉静温柔的气息,不自觉地使人平和下来。
或许,这是毛泰九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你想帮泰九,是吧。”韩静兰这么问扶瑶,实则已有了确切答案。
“是。”扶瑶微微颔首,韩静兰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也没必要找其他借口。
韩静兰听了,温和浅笑道:“那泰九就拜托你了,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虽然扶瑶与毛泰九都表现得不像一般的同龄人,但韩静兰终是对他们生了爱护之心。
扶瑶同韩静兰真诚地道了谢,旋即,她瞥向不远处的毛泰九。
日头斜照,清风微拂,自然而然地叫人感到意兴盎然。
毛泰九在姨父的指导下,开始把食物放在烤架上,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显得颇为笨拙生疏,可这样的他,反倒更使人觉着容易亲近。
扶瑶迎着阳光,只凝望着这时的毛泰九,并未迈步靠近他,仿佛不愿破坏了此刻的静谧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