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瑶走出了监狱,阳光正好,斜斜地映射在她的脸庞上,甚至还有些耀眼,她本能地微微敛眸。
而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低调却昂贵的汽车,有个人倚在车门外。那人一瞟见扶瑶的身影,便唤了她一声。
“恩秀。”
“……泰九。”
扶瑶顿了顿,才喊了他的名字。直至此刻,她都还在思索着黄京日在探视结束前,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莫非黄京日眼下的境况与毛泰九有关?
“怎么了?他很不好吗?”看扶瑶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毛泰九似关心地问了一句,湛黑深沉的眸中却隐着不悦。
扶瑶没有当即质问毛泰九,只是摇了摇头。
“我先送你回医院。”毛泰九让她上了车,才坐到驾驶座。
扶瑶沉默一路,毛泰九在医院附近便停下,在扶瑶打开车门之前,他再次开口,“恩秀,如果你担心黄京日,我会帮他找更好的律师上诉。”
他约莫以为她之所以心不在焉的缘故是担忧黄京日,才提出这建议来。
而扶瑶听得毛泰九的话,收回即将开车门的手,转而望向他,“你是真心希望京日能早点出来吗?”
闻言,毛泰九嘴角的笑意不减,眼神倒是颇显困惑的,“当然,只要是恩秀你希望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不用了,京日他连减刑都不要,也没有想上诉。”扶瑶看着他真诚的神情,又回想起黄京日所说的话。
他或许隐瞒了一些事,可扶瑶并未直接问出口,而是出乎他意料的,忽地靠近他,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泰九……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慢慢来,所以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她的声音如摇篮曲般又轻又缓,在他的耳畔絮絮响起。
毛泰九自是听得分明,他甚至还有些不解于她的意思,他会害怕?无论是亲眼见到父亲杀人的场景,还是看到母亲自杀的景象,亦或是被绑匪伤害,他都未曾感受过那所谓害怕的情绪。
她说的什么慢慢来,什么不要害怕,他不懂,然而,那最后一句的确是他所要的——她一直在他身边,绝不离去,最好她只有他一人,别再被旁人夺取注意力。
思及此,毛泰九抬手覆上她的背,回应着她的拥抱,他的气力越来越大。
“是你说的,不会离开,要一直陪着我。”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手。
扶瑶感受到他的力度,却并不退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良久,她才先松开了他。
毛泰九没有拒绝,顺着她的动作,自己亦放开了她,只凝视着她。扶瑶对他笑了一笑,便跟他道别下了车。
而毛泰九盯着她渐远的背影,直至彻底瞧不见,才收回视线,掉转车头。
数日后。
毛泰九本以为黄京日的事情差不多到此结束,不曾想,黄京日还特地寄了封信给他。
他原没有心思再理会黄京日,不过,既然他收到了对方的信件,就扫了一眼。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将信揉成团,随意地扔到纸篓里。
毛泰九没料到,黄京日居然这么大胆,敢把他诱导其犯罪的可能性告诉扶瑶,又警告他不可以再做出这样的事。
黄京日在信中谈及的是,毛泰九若是不好好控制自己,日后的下场会比他还难看。他很讨厌毛泰九,然而,他知晓扶瑶在意对方,即便他让扶瑶小心毛泰九,也不妨碍他对毛泰九做出提醒。
“……在监狱里还是这么讨厌,担心我会伤害到她吗……”
毛泰九抬手以拇指轻轻抚着唇瓣,自言自语地说着。呢喃的话一消,他的嘴角又扬起一抹奇异的笑。
如果不是顾忌扶瑶,毛泰九大概要再一次对黄京日出手了,可惜的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而且,她时不时便会去探视黄京日。
这叫毛泰九不由得压住某些危险的恶念,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但一想到她,就要一次次尽力地去克制。
她是救人的医生,他却是想杀人的怪物。
为着她的所思所愿,他试图生出些情感来,他竟甘心成为自己瞧不起的软弱者,渐渐舍弃他所以为的强大,慢慢拥有所谓无用的感情。
这一次对黄京日,是他失控了,他带着理智的疯狂去算计黄京日,以为能瞒住她,而她分明知道了,却并未开口问过他。
那么,她究竟对此存着怎样的想法,毛泰九无从得知。她总是温柔从容地面对一切,他能确定的是她不会想见到他伤人,甚至杀人。
先前解决了黄京日的那股愉悦完全消散,他的心中倏地有了一丝烦躁,这点烦躁延续到晚上。
毛泰九眼下正坐在会所的一包厢里,他的父亲及几个官员都在,他们正在谈论关于成运通运的下一个大项目,因着有人反对,迟迟无法进行,所以他们今日才聚集在这里。
毛基范早已使了好几个法子,无论是威逼或利诱,都不能叫那阻碍他公司项目发展的人同意,现在,他倒是在几位合作者的面前一口应下,表示不会再有人挡路。
毛泰九闻言,眸光微闪,他拿起酒杯,缓缓抿了口酒。
他晓得毛基范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进入公司几年,遇到一些不愿退让妥协的家伙,也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而这些手段,恰恰来自于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大概要悄悄解决掉那些碍事的人,如同他小时候见到的,父亲杀人的场景般,如果他的父亲没有处理掉当时那个人,成运通运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比起他的父亲来,他已仁慈许多,起码他不至于要取人性命,虽然他不在乎旁人的命。
只是,此时此刻,毛泰九巡睃着毛基范等人志得意满的神情,心底的那抹烦躁反倒越发浓厚。毛基范示意他敬酒,他的唇边便挂上机械性的完美微笑,跟他们一起隔空碰杯。
这样无趣的算计和聚会,他重复过许多次了。
从前,毛泰九以为父亲是强大的存在,同时,父亲又是令他无比厌恶的。他在父亲的身边,抗拒着又模仿着对方。
“……不要变成像你父亲那样的人,你也不希望那样的,对吗。”
毛泰九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在那海边别墅的地下室里,扶瑶曾安抚过他的话语,她的温柔与怜悯,不同于母亲的痛苦抑郁。
从那时候起,他便有意无意地克制自己,而且他十分肯定是为了她才那般。
思及此,他不自觉地取出手机,点开其中一个软件。他发现她还在医院里,她今晚本不用值班,却还未离开。
“怎么了,泰九。”毛基范瞥见毛泰九盯着手机的模样,便问了一句。
毛泰九收起手机,抬头望向毛基范,含笑歉疚道:“抱歉,我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他虽说得礼貌,但话音一落,不待毛基范反应,就起身离去。
毛基范又唤了毛泰九两声,都没能让他停下,顾及几位合作者,毛基范当然不可能像毛泰九那样离场,只得压下怒意,继续与人谈笑。
毛泰九迈出那贵宾包厢,一路走出会所,才抬手扯了扯领带,再行至自己的车旁,上了驾驶座。
扶瑶凌晨才回到公寓,发现毛泰九还在客厅里,他倚在沙发上合着眼,仿佛已进入梦乡,正睡得酣。
她放缓脚步,从房间里取了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这才进了浴室。倒不知,她一关上浴室门,上一刻还在沙发上沉睡的人便慢慢睁开了眼。
待扶瑶从浴室出来,原本靠在沙发上的毛泰九已经不见人影,她正欲朝他的房间去,背后却覆上一人的胸膛。
她好似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凉意,和她刚刚沐浴完的热气相融在一起。
“泰九……”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毛泰九恍若未闻,仍旧拥着她,将头陷在她的肩上,汲取着她的温暖与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
扶瑶没有抗拒排斥他的举动,而是温柔地询问着他。
他们住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能碰面,他却不是每晚都会像现在这般,无言地抱着她。
“恩秀,你说我离开父亲的公司,好不好?”毛泰九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为什么会有这个打算?”扶瑶颇为不解地道。
她的确不太希望毛泰九留在毛基范身边,因为她发现在国外的那几年,毛泰九的情况更稳定一些。
“或许……我早该这么做了。”毛泰九喃喃说着。
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变成像父亲那样的人,想要摆脱父亲的影响,那么,他本就要早点远离父亲。
扶瑶不知他何时有了这念头,眼下看来,他倒准备实施了。
“恩秀,无论你希望我变成怎样的人,我都会做到。”
为了她,他控制自己的恶念与杀意。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是他的精神寄托,父亲却释放了他内心的野兽。而遇见她之后,她慢慢地成了他的慰藉,使他困住心中那野兽。
他向来肆意妄为,父亲曾告诉过他,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他甘愿给自己套上枷锁。
毛泰九的思绪有些跳跃,他宛若一时兴起地提出这话,而在说完后,他回忆着留学归来至今的事件。
他的不择手段,间接伤害了她,他的恶意诱导,致使黄京日犯罪。
“泰九……我希望你别像你父亲那样,也不会想去杀人,还想你可以产生普通人的感情……”
她最初所希望的,便是他不要成为原剧情里的连环杀人犯。他确实很难理解或产生一般人的情感,却一次次地为她而犹疑,并有了无形的约束。
“我会做到的,相信我。”毛泰九的语气很是坚定。
闻言,扶瑶特地与他拉开距离,旋身凝注着他,“我知道我太贪心了,或许真的很难很难,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至少……请你不要杀人。”
她说得那么轻,似祈愿般的口吻。
毛泰九难以理解她此刻的情绪,不过,他知道他要控制住杀人的冲动。她清楚他内心深处的冷血怪物,总蠢蠢欲动地想去杀戮。
也许,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害怕或担忧。
“别怕。”毛泰九试图如他记忆中的她那样,低声温柔地安慰着她,“我不会变成你害怕的那种人,就像……你不会离开我一样——绝对不会。”
他可以放弃成为强大的人,努力去生出情感,避免去感受苦痛。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完成她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