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东海生洲。
扶瑶方才寄了家书回自闲山庄,便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地方随意地闲逛了起来。
她未曾想到,回到客栈之后,就遇见了一年前相识的东方,他仍旧一身白衣,看起来温文尔雅。
“东方先生,你怎么会来生洲?”
待扶瑶被东方邀请同坐一桌后,她才开口问道。照东方从前与她说的那般,他应当在数年前才来过此处。
东方抬眸凝睇着她,温和一笑,不答反问:“你可曾听过南海的鲛人?”
扶瑶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鲛人,不过在这个世界,她的确还未听说过关于南海鲛人的传闻。
如此,东方便继续道:“我曾去海上寻药,夜晚行船时遇见一位在浅滩上歌唱的鲛人,她的歌声充满了哀伤和追念。
“她只想做梦,梦见自己还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追着海风,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在身边,就算不是这样的梦,只要别那么悲伤……”
东方注意到扶瑶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他一时分不清那究竟含着怎样的情绪,可他仍然接着说:“所以我才想从东海生洲取来梦魂枝的种子,听说把这个种子种在身体里,它就会慢慢发芽长大,而它的宿体将渐渐沉睡,永远只做令人快乐的梦。”
“竟有这样的种子……”扶瑶轻喃道,旋即,她又问他,“那是鲛人托你来寻梦魂枝的?”
“倒也不全是,她虽如此想,但却是我告知她有梦魂枝的存在,亦是我主动要求替她来寻梦魂枝。”东方并不隐瞒扶瑶,直接回答了她的疑问。
“梦魂枝不过见于典籍,真假未知,是与不是,大概唯有等她试过醒来方能知晓,我也很想一看结果,否则又何必千里迢迢跑来生洲。”
扶瑶听他此言,又瞧他依然温和含笑,只是那稍微染到眼里的笑意,似乎隐隐带着些恶劣的兴味。转瞬一看,她好像再没发现那样隐含的趣味。
“你如今可寻到了梦魂枝?”扶瑶没有继续纠结,而是循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尚未。”东方缓缓摇头。
扶瑶便浅浅一笑,“正好我才来此地,不如同你一
起寻梦魂枝?听你一说,我也想见见传闻中的梦魂枝。”
“如此……也好。”东方倒不拒绝,而是轻笑着应下。
扶瑶本还以为要寻找只在典籍中有所记载的东西,会花费不少时日,不曾想,短短数日,东方就已经带着她找到了传说中的梦魂枝。
东方取到梦魂枝的种子后,特地递给扶瑶,示意她仔细一看。扶瑶低头望了良久,倒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东方不过是轻轻笑道:“不怪乎你瞧不出所以然,只有将这种子种在身体里,才会发芽长大。”
扶瑶一想到要把梦魂枝种在身体里,却不知那个鲛人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且绝不会后悔。
“沉香姑娘可是有何疑虑?”东方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出声问道。
“倘若鲛人事到临头,才开始后悔,那当如何?”扶瑶迟疑片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闻言,东方面上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他倒未曾想到她竟会考虑到这种状况。
“我定会再三询问确定她的意愿。”只不过,若是那鲛人事前坚决,而在种子发芽后才开始后悔,他可就不再理会她的意愿了。
毕竟,有些选择一旦做了,便再无回头余地。
“既是如此……总归自己做的选择,就不容后悔了。”扶瑶微微一笑,轻声道。
“却不知,沉香姑娘为何会这般坚定?难道你真能始终不为任何事后悔?”东方不由得问道。
扶瑶便抬眸凝视着他,含笑的神情却是认真异常,“我只是觉着,有些选择或许会在保全一些人的同时,伤害到他人,但让自己不后悔,至少对得起自己和那些想要保全的人。
“若是一直犹豫不决,最终反而谁都对不住。”
“依在下愚见,沉香姑娘这般想,虽算得上坚守本心,但或会过于拘束自己。”东方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她许是因某些经历而产生或坚定这样的想法,却未必是她的初心本性。
“人活一世,何不随性而过,方不负此生?”
夜已渐深,扶瑶独坐在厢房中,微弱的灯火始终不灭地照耀着,映着她秀美的容颜。
东
方今日说的话,她此刻想起,还历历在目,尤其是他最后道出的那句话。就好像他看透了什么般,他是察觉到她的压抑,还是她的迷茫。
终究,扶瑶只是蓦地一笑,她何必自扰。
次日清晨,扶瑶走出厢房,正欲下楼,便先瞧见了东方也从房内出来。
“东方先生。”
“沉香姑娘。”
二人各自唤了对方一声,随即,便一同下了楼用早点。
待用完早膳后,扶瑶才问东方接下来的行程,东方却道:“在下先将梦魂枝种子送给鲛人,再返回与你一起游览生洲,你意下如何?”
扶瑶倒觉得这样让他来回一趟,太过辛苦,正想婉拒,东方便好似提前猜到了她的顾虑,只说他用腾翔之术来回,片刻即可,无需担忧。
被他这么一说,扶瑶对他口中的“腾翔之术”颇感兴趣,见状,东方扬唇一笑,轻声道:“既然你对‘腾翔之术’感兴趣,那等我回来,便与你说说。”
扶瑶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道法仙术的存在,可到底未曾亲眼见过。难得东方愿意同她谈起,她便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半日,从清晨到午后,东方便又回来了。
扶瑶对此,感到有些惊奇。
而东方更是不忘离开前所说的话,将“腾翔之术”给扶瑶说明了一番,还顺道教导她如何修习。
扶瑶从前在碧山拜贺凛为师,多半是学习棋艺,纵使贺凛对道法仙术有所涉猎,也未曾将这些授予她。
东方教导扶瑶的不仅是法术,而且还有医术与琴技。扶瑶感觉得到,他是在认真地教导她。
虽然东方不曾表明二人是否有师徒之谊,但在扶瑶心里,早就已经将他当作良师益友,她用着尊敬而平等的态度与之相处。
此后的日子,扶瑶与东方一起游山玩水。
每到一处,他们都会停留一段时日,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居住,在那儿种竹养花,或泛舟弄月,或抚琴弈棋,常以琴送黄昏,而棋消白昼,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进不去他们二人的小屋内。
天已夜,月已圆。
月下
有一片绿湖,湖上浮一叶扁舟。舟头摆一张琴,焚一炉香,置一枰棋,还有两个人。
皎洁的月光倾洒,铺在舟上,也柔和了两人的眉眼。
东方用温润似水的嗓音徐徐道:“沉香,若你再不想法子,可就输了。”
扶瑶紧盯着眼前的这局棋,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片刻后,她还是认输了。
“你要是被我师傅见到,他绝对要破例收你当关门弟子。”扶瑶输得大大方方,不见丝毫气馁,反而笑吟吟地对东方说。
“若是如此,我岂不成了你的师弟?”东方含笑接着她的话,继续道。
被他这么一说,扶瑶更是激起了兴趣,“师弟?我倒觉着不错。”她的话语中带着些促狭意味,眉眼弯弯地看着东方。
“你欢喜便好。”东方浅浅笑着,神情尽显温柔。
许是他的眼神与月光都太过柔和,让扶瑶忍不住问了他一个她先前就心存疑惑的问题,“东方先生,为何你愿意教授我那么多?”
闻言,东方的神色未变,依旧面含微笑,只道:“我与你一见如故,颇有缘分。”
扶瑶直觉他似乎并没有说真话,或是他未说出真正的原因,可二人亦师亦友,他纵使有所隐瞒,她也不会咄咄逼人。
本就是她一时兴起所问的事,她不曾想要寻根究底。
就像她早有所察觉到,他偶尔会用温柔怀恋的目光望着她,又仿佛只是在透过她思念着谁。
东方是一个温润如水又神秘莫测的人,扶瑶自己亦身怀秘密,就让他们如此这般相处下去,倒也不坏。
有时候,扶瑶与东方还会停留在某个平静朴实的小镇,在那里行医救人。
直到那件事之前,扶瑶都一直以为东方心怀悲悯与恻隐,才会救死扶伤,且不断提高自己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