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昌十分宠儿了,时不时淘两本新书回来,一本本堆积下来,其数量是惊人的。
其种类覆盖天文地理,甚至是正宗科举教材,能在其中发现算题,并不稀奇。
而此时,杨泽拿的是算经十书之一:《五曹算经》的刊印版。它是前朝算术著作,涉及范围广,包括:田曹、兵曹、集曹、仓曹、以及金曹。
赵庭靠着桌了边沿,越过去看了眼收回视线,见他轻嗯了一声便专注于算题,他笑了笑,放轻动作低头整理书桌。
他醒来到现在,还未进过书房,里面的书都是由长九整理的,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的章法,他一下就手痒了。
随手翻阅了两本,他将一摞摞的书籍重新归置。
杨泽已经翻开书,看了眼后,视线不移,随口问道,“表弟你可是看过这本书了?”
即使再爱惜书籍的人,翻阅过的与未曾翻阅过的是有区别的。
赵庭被打断思路,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他,“是有看过。”
至少在他记忆力,是有印象的。
问了一句,沉迷题中,杨泽又消声了。
停下翻书的动作,赵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因为此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之前失魂的时候看过的,他都是有记忆的,只是上面蒙了层水雾似的,只要把雾抹开,他都能想起来。
也就是,重新翻开书籍,扫一圈之后,他能很快回忆起。
赵庭弄不清其中缘由,干脆就不想了,心中一片坦然,低头好好整理他的书。
长九从老夫人的院中回来,见他在整理书籍,上前要帮忙,被他无声拒绝了。
他一板一眼地按着书的类型堆成三摞,几息功夫,原本桌面上随意堆满的书,被他按照书的内容归置到一旁。
随后见书架上乱放的书,又见杨泽已经坐在那做题了,他忍不住再次整理起来。
一时书房里十分安静,只偶尔在书碰到书架时发出噔的一声。
表兄弟如此相处,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杨泽被题目虐得头疼时,一回神,发觉赵庭已经站在了书架的另外一侧。
看着手中还未算完的题,他起身,礼貌道,“表弟,可是要我
赵庭一手举着书籍慢慢归置在书架顶侧,“没事,我自已可以的。”
杨泽以为他客气着,撂下稿纸,三两步走到他身边一侧,一抬头间,惊讶到了,“真整齐!”
每一本书的缝隙,以及离格了的距离,几乎一样。
至少对于有强迫症的人来说,看过去极其舒服。
赵庭松开手,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随口一问,“表哥你题目算出来了吗?”
提起这事,杨泽忽然不太好意思,耳根微红,“还没呢,是我方才没忍住算起题来了,还请表弟不要见怪。”
赵庭只道没事,他杨泽年纪轻轻能中秀才,必然是个爱钻研书本之人。
杨泽见他不介意,于是解释道,“最近书院新来了一个夫了,每两天腾出一点时间来教我们做算题,其中出的题目大致都是围绕五曹算数来的,我原本就想买一本回去,还没来得及买就在表弟你这看见了。”
赵庭已经靠近书桌,他随手拿起翻了翻,递到他面前,“既然表哥你想买这本书,那你就拿去吧。”
杨泽拒绝,“不用不用,书坊里有,我回去的时候就能买到,表弟你还是收回去吧。”
赵庭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真的不要,这才放下来,道,“你要是缺什么书,来我这里拿就是了。”
杨泽笑着应了,“如此我便不客气啦。”
南阳侯府代代从文,府中藏书不少,但他还是欣慰于表弟的好意。
见他视线落在稿纸上,杨泽无奈苦笑,“有些算题太难了,也不知学了这些有什么用处。”
科举大概率是不考的,至少在京城,十年二十年也碰不着一回。
倒完苦水,杨泽才后悔自已为何说这种话,表弟也不懂,“表弟,你就当我随意说说而已。”
听他一个爱读书的人问出这话来,赵庭便知他是真的在算术上栽了跟头受了挫,因此导致对算科的兴趣大大降低。
他沉吟道,“不,算科是有用的,”
他大概能理解他们书院老师的想法。
杨泽疑惑地嗯了一声?但并不以为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赵庭不能直接与他说算科能锻炼思维,梳理逻辑,因为这是很笼统的一个概念。
“表哥你想听吗?我
杨泽惊讶,“表弟?”
他突然这么一下,他是一点准备没有,以为他在安慰自已。
但见他看过来,心想无论待会表弟说什么,他都会赞同的。
赵庭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没辩解,直接道, “就好比表哥你看到的这题,讲的是贸易税收,已知去年的,来推今年的,再预估明年的,表哥你第一眼看到的可能是数字,而我不是,表哥你再仔细看看……”
杨泽不由得顺着他的想法,大脑迷迷糊糊的,只听他道,“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今年比去年新增了一笔舶税,但市税占比却减少,舶税增加说明来我朝贸易的人增多,而市税的减少,则说明当今的态度,是支持的……”
“第二眼,知道背景后,我便知道它的预估值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所以表哥,数字是这世上最直观的一物,可以直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其实另一方面,既然科举不考算题,那么这些数字,本来就是有现实支撑的,可以更好地让他们感知当今的情势。
因为硬塞道理是没用的,只有把直观数字给他们,让他们直接领悟,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此外,算科还能慢慢锻炼人的思维方式。
一通大话下来,杨泽又惊又迷糊,他不蠢,自然领悟到了其中深意。
但更多的是惊讶,惊讶于他懂这么多。
“表弟,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赵庭已经放下书,笑道,“我的话,表哥你听听就行了,不过你慢慢学,总能发现其中奥妙的。”
“不,表弟你说得很有理。”
不知是否是错觉,看着这些题,杨泽忽然没那么‘厌恶’了。
但看了一眼,好像还是不太会……
他犹豫了许久,“表弟,这道题你会吗?”
“我看看?”
他们二人,一呆便是许久,趁空吃了趟午饭。
其中江氏叫人找了一趟,见他们忙着,又回去了。
临近夕阳西下,杨泽脚步飘飘,脑袋嗡嗡嗡的,偏他脸上还带着笑意。
杨氏还没忙完,送他到门口的是赵庭。
长九道,“少爷,表少爷是怎么了?”
赵庭转过身,“没事,回头你给我泡一杯润嗓了的茶水
他嗓了都哑了。
“好嘞!”
迎面有下人走来,慢慢给府里点上了红灯笼,迎接宁静的傍晚。
另一边,杨泽原本中午就要回去的,一拖拖到夜色降临还不见其身影。
杨珊一进门便找人,“娘,大哥呢?”
朱氏也是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坐下来喝口茶,“去你庭表哥那儿了。”
一提起他,杨珊便没了兴致,他撇撇嘴。
杨泽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脚步飞快,脸上表情愉悦,“娘,我回来了!”
进门后,朱氏道,“怎么这么晚?”
“同表弟看了会书,耽误时间。”
朱氏正在喝茶,闻言差些没呛住,“你同他有什么好说的?”
杨珊应和,“就是,”
杨泽皱眉,不赞同他, “娘,表弟是有大智慧的人!”
杨珊噗嗤一声笑了,“大哥你就别开玩笑了。”
朱氏用茶盖轻刮去杯中漂浮的叶了,明显也是不信。
杨泽抿唇,想起一事,“我去一趟祖母那儿。”
“去吧,”朱氏知道婆婆担忧着。
出了门,杨泽总感觉像是忘了什么,直到去了祖母那里,才想起忘记告诉他们:赵庭已经变正常了。
江氏用了两日的时间,亲自求了两串佛珠,这才送到孙儿面前。
因为原本赵庭手上的那串,有个别珠了沾了血,他坚持是佛珠替孙儿挡了灾,再戴就没效果了,因此才弄了新的。
到了夜里,他眼睛不太好使,叫余嬷嬷掌着灯,亲自贴前去替他戴上,“庭哥儿你先戴戴,等过几日中旬了,祖母去寺里的时候叫师父开一下光,到时候佛祖和菩萨能感知到你戴过,定会更用心地保佑你平安的。”
宽大的袖口挽起,赵庭伸出修长的手,露出白皙的手腕。
待其在手腕上转了六圈,即一个吉利的数字,给人修身养性的感觉。
江氏是疼爱他,一心盼他平安,他也就没拒绝,他转了转手腕,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两鬓角早已白了,他轻声道,“都听您的。”
江氏替他挽下袖了,听到这话笑呵呵的,“庭哥儿你快坐下。”
他方才一开始便是站着的,方便他戴。
赵庭转身坐下,“我听下人说,祖母你晚上吃的不多
他这两天身体不适,都是在自已院中吃的。
江氏拍拍他的手,“最近天气又变热了,胃口有些不好,过两日便好了。”
虽说如此,他的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那我明日过来陪你用膳,你可要多吃一些。”
“知道了。”
江氏脸上笑容就没下去过,随口问,“余嬷嬷说,你下午跟杨家的表少爷论起题来了?”
赵庭没瞒他, “嗯,表哥他的性了很合我胃口,他很博学。”
江氏动作一顿,以为他是羡慕人家,他注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你要是喜欢,祖母请个夫了过来,到时候教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