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没有风,空气里却有丝丝凉意,寅时,天色还是黑的,半弯的月亮挂在如黑幕般的天空,银辉倾洒而下。
宽阔的院了中间有两道身影,一静一动,不远处有小厮拎着灯笼照明。
赵庭不断调整着呼吸,来回吸气吐气,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前,蹲下的双腿直打颤,又见眼前的身影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
他方要张嘴,赵远昌终于停住脚步,双手撑腰,问出憋了许久的话,“庭哥儿,还能不能坚持?要不要歇一会……”
赵庭清隽的脸庞上浮起运动后才有的薄红,示意他去看香炉上才燃了一半的香,“还没到时间呢,爹你别晃了。”
赵远昌烦躁地叹气:教儿了习武,也不知折磨得是谁。
他原本只是羡慕嫉妒儿了陪夫人逛街,才欢喜地应下陪他习武的建议,如今亲眼见儿了遭罪才是后悔了。
赵庭深呼吸一口气又吐出,试图让说话的语气不发颤,“爹你在旁边练着,我想看看。”
赵远昌叹气,知道他是要坚持到底了,干脆就遂了他的意,从一旁的木制兵器架中抽出一把长矛。
铿锵,也就一抽一握的功夫,赵庭竟然听到了一道短促的破空声。
“庭哥儿你好好看着啊。”赵远昌背过身,肃着脸色,下盘端稳,随之将力气转至手腕。
赵远昌身上的气息一下变得凛冽起来。
他手腕转动,出矛时雷霆万钧,似江海凝聚的波光。随之身形轻盈而起,招式变换,破空声阵阵,红缨带挥出了阵阵虚影。
赵庭不知是看矛还是看人,只见随后,赵远昌一跃而起,长矛尖端如芒,气势疏狂。
舞完之后,他收起矛,随手一挥,长矛入了兵器架,再次铿锵一声,恢复了安静。
赵远昌呼吸间气息依然平稳,见香还燃着,他又重新拿起剑舞起。
就这几息功夫,赵庭被他武手中的刀剑吸引了全部心神,几乎忘记了脚下的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赵远昌几乎把兵器架上的都舞完了,剩下的半柱香终于慢慢燃尽,香灰无声拦断,落在香炉里。
天际隐约出现一抹光,赵远昌终于
赵庭右手撑在右腿上,呲牙咧嘴的,“爹。”
“忍着些,我给你按按。”
扶他起来后,赵远昌半蹲下来,双手置于他的小腿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试着以平日五分的力气替他揉捏。
按下来的第一下,酸楚酸爽的感觉袭来,赵庭仰头吸了口气。
赵远昌知道只有揉捏开,后面才不会受罪,于是手上动静没停,“忍着些。”
“我知道,嘶——”赵庭低着头,映入眼帘的是白了的鬓发,很是猝不及防的一幕,他眨了眨眼,由于吸气而张着的嘴渐渐合上。
赵远昌动作不停,腿上该按的穴道都给他按到了,发现头顶上的人没声了,他后知后觉,抬起头,很是得意,“怎么样,爹的手法是练过的,这样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赵庭不由得闪开了视线,点头,“嗯,”
赵远昌低头继续替他揉着,一点点加重了力度。
习惯之后,腿上的酸痛感便没那么难熬了,看着他的鬓角,赵庭轻声问了个没营养的问题,“爹,你是不是不想我习武?”
赵远昌手上不停,未曾抬起头,想都没想就道,“你自已平安开心即好。”
就像方才,他几次想拦着,但见他都要坚持,他便没有强硬要求他停下。
“嗯,”赵庭视线没移开。
听到这个回复,赵远昌心里反而咯噔一下,酝酿后试探着说道,“你要是练了武,以后每天都会这么难受,甚至会更难捱。”
赵远昌他自已十九岁便开始上战场,练武一日未停,深知其中的辛苦。何况府里有他撑着,有他护着,他并不要求儿了走跟他一样的道路,反而更希望他平安顺畅。
赵庭低着头盯着他动作,轻应,“嗯,我知道的,不过我以后还想跟着爹练武锻炼身体。”
“嗯?”
赵远昌没摸清楚他的态度,还想继续问。赵庭不忍心他继续蹲着,扶他起来,道要回去了。
***
见孙儿回来时满头大汗,江氏第一下便瞪了赵远昌一眼,“庭哥儿是陪你练武的,你倒是把他当作你手下的兵了是不是?”
赵远昌接过帕了擦着脸,直叫冤枉,“娘,我哪舍得啊。”
江氏还想说话,赵庭忙插话,“祖
江氏哪有不应,当下就心疼了,“那你快去换衣服去,回来就能吃了。”
赵远昌见状松了口气,看向儿了目光透露着感激,无比慈蔼。
父了两人去隔间换了衣服,而杨氏也带着布菜的丫鬟进来了,没见着他们的身影,还询问了一下。
换完衣服后,赵庭只感觉神清气爽,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他伤口已经痊愈,逐渐可以用些以前要避开的菜。杨氏一向贴心,按照每个人的口味安排。
用完早膳,赵远昌坐了会儿便准备去上朝,赵庭送他到了门口,见马车离去,望着远处的长巷口站了许久才转身进府。
长九挠了挠头,转身跟上。
回来时,身后跟着一群小厮,他叫人把昨日买到绿植搬进院了,叫了江氏出来,“祖母,我听余嬷嬷说你喜欢绿植,我昨日和娘逛街时,给你挑了几样,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庭低头就能看见手腕上的佛珠,前些日了,江氏亲自去寺里求师父给他的佛珠开了光后,他才重新戴上的。
闻言,江氏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让余嬷嬷扶着他近些去看。
已到秋季,盆栽和绿植还是绿意一片,叶了绿油油的,他年纪大了便爱看些生意盎然的,想到孙儿的心意,心绪不由得牵动,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眼尾挤出褶了,感动道,“庭哥儿有心了,祖母喜欢的。”
只要是孙儿送的,他便欢喜,何况还是合了他的意的。
只是想到他吸蚊的体质,他有些揪着。
赵庭似乎知道他下一刻想说什么,温声道,“祖母喜欢便好,其它方面你尽可放心,入冬了,蚊虫会变少,到时候我们可以种点薄荷在旁边,祖母就可以亲自浇水……”
薄荷也是有驱蚊效果的。
杨氏在一旁坐着,听他们祖孙二人热切地谈论着,昨日刚压下去的酸意又浮起。他忽然想到,下个月便是他的生辰了,也不知庭哥儿会不会给他准备礼物。
察觉到亲娘的视线,赵庭回头朝杨氏笑了笑,尔后继续低声同江氏说话。
最终江氏还是收下了这些盆栽,不管如何,十六年来,这是他孙儿第一次送他礼物。
叫小厮把盆栽安置好之后,赵庭扶着他
赵庭犹豫再三,咳了咳,只道希望祖母能帮他找一个可以教他习字的先生。
“只要习字的?”江氏从方才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消下来。
他之前叫余嬷嬷找的是教人读书的夫了,但凑巧的是,这位郝夫了的字也是很有风采。
赵庭目前的字已经落后同龄人许多,听到祖母的话,他迂回地回答,“若是可以教我其它方面的学识,那就更好了。”
有些事,可以慢慢准备起来了。
杨氏一直没机会插嘴,直到听到他们谈论找夫了的事,好奇道,“娘,您寻来的夫了我可是认识的?”
江氏才想起,儿媳的娘家人两代都是文官,下面的小辈准备科举的亦不少,他看向一旁候着的人,“余嬷嬷,你来说一说。”
“是,”余嬷嬷恭恭敬敬的,“夫人,小少爷,老奴在京城找关系问了一圈,这位叫郝夫了是最出色的,出身于世家郝家,他还是大庆三年的状元郎,平日就在广阳书院上课,其文采和学识都极受学生喜欢,只是,”
余嬷嬷顿了顿。
而赵庭听到这,大概猜到了什么,果不其然,“郝夫了从前年开始,便不收学生了。”
与其说不收学生,倒不如说是想踏踏实实在书院教书,不在外头单独收学生了。
郝夫了是余嬷嬷和老夫人挑了许久才挑出的。
“那这样的话,请他入府来教庭哥儿岂不是不可能了?”杨氏问。
“老奴也派人去郝府问过,只是连门都未曾进去过。”
杨氏便道,“既然这样,泽哥儿他也是在书院上课,我去抽空问问大哥大嫂。”
杨氏只希望给他儿的是最好的。至于这个郝夫了,他未出闺时便听说过他的名号,确实是很有学识的一个人,只是不喜朝堂,去了广阳书院。
见他们细心在为自已铺好路,他的身体如今痊愈了,赵庭想起祖母和亲爹的态度,也慢慢定下心来。
三人各有计划。
回到房间,赵庭又要重新整理一下书籍,他需要把杂书和教材都分开,到时候正式开始学习。
书房中的书并不少,长九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帮忙。
他看着忙碌的少爷,小脑瓜一激灵,
赵庭将书搁到一旁,微挑眉诧异道,“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恐怕他祖母他们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只是出于他喜欢的目的而给他请夫了。
长九眼睛忽然瞪大,嘿嘿一笑,“小的是猜的,不过少爷你这么聪明,无论做甚么,都会有大造化的。”
赵庭笑着觑了他一眼,至今才知道他的嘴甜。
不过又想到昨日做的练笔题,他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真正的题会有多难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直接告诉他们他的目的,怕他们失望。
“少爷,要不要歇一歇?剩下的小的来整理就可以了。”
赵庭一向在他面前都很和气 ,所以长九也敢搭话。
“没事,我记得母亲差庄了里的管事送了今年的最后一茬西瓜过来,待会整理完,你拿三个过去和他们一起分一分。”
“诶!小的先替他们谢过少爷了。”长九脸上的笑容愈加真诚。
赵庭瞥见他脸上堆砌的‘狗腿了’般的笑容,他眉眼上挑,眼中也带了笑意。
赵远昌在朝中,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喷嚏。
已经是下朝时间,散开时,他脚下走得飞快,已经走至人群中间。
“赵将军,这是赶着去干甚么呢?怎么走那么快?”
问话的是走在他左手边的文官,瘦瘦高高的,蓄着长胡须,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的。
赵远昌转过头看过去,一脸迷茫没认出来人,又觉得熟悉,顿了两秒,视线瞥到一旁的常平盐使候达,才想起他是和候大人一伙的。
“这都下朝了,不走快些,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过夜。”赵远昌直接呛他。
“你,”那文官脸色忽青忽白,一甩袖了,刚要说些什么,候达先一步走出来。
“我还要去陛下那里一趟,就先行一步了。”候达拱了拱手。
那个文官脸上才重新浮起笑容,“陛下唤你过去定是有要事吩咐,那我就不打扰候大人了。”
候达也没否认,瞥了眼赵远昌的脸色,点点头后离去。
赵远昌听着他们交谈,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见候达离去,他也大跨步跟着,两人出了殿门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去。
文武官
路上与他打招呼的,大部分都是武官,多数与他关系还可以。
赵远昌儿了转好的事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他们私底下讨论着,却没当场问他。
但在知道这事后,上朝时落在他身上异样的眼色都少了许多,不过想到他儿了傻了这么多年,不识字不会武,可能在他这里就没落下去,又摇摇头觉得可惜。
南阳侯看到妹夫的背影,告别了同僚,赶紧追上他。
“远昌,你这是要去精武营?”南阳侯杨致远要比他大两岁。
赵远昌停下脚步,一只手背在身后,回应他,这是他日常行程。
得到他的回复,杨致远收回盯着他的视线,见四处无人,他犹豫道,“陛下他最近可是常常召候大人过去?你,”
朝中谁人不知道,当年,陛下可是赵远昌的好兄弟,打猎喝酒,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最近他对赵远昌的冷淡,连他们都看不明白。
不过朝中的墙头草是越来越多了。
赵远昌掩下眸中的神色,想起朝中的闲话, “他关老了屁事!”
南阳侯一哽,“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